从那天起,我成了杨老头的“徒弟”。他没有举行任何仪式,甚至不让我叫他师父,只让叫“老杨头”。
练习从最基础的开始,枯燥至极,痛苦无比。
扎枪(拦拿扎):他并不先教我花哨的招式,而是每日让我重复成百上千次最基本的“扎枪”。持枪、微蹲、拧腰、送胯、顺肩、抖腕、出枪!要求枪尖必须刺穿悬挂在不同距离、不同高度的草环中心,要求力贯枪尖,发出清脆的破空声,要求收枪回势要快,保持守备姿态。
一开始,我的动作僵硬无力,枪出去软绵绵,毫无威胁。老杨头也不骂,只是冷眼看着,偶尔用他的枪杆精准地敲打在我动作不规范的手腕、手肘、腰眼、膝盖上,疼得我龇牙咧嘴,但立刻就得调整姿势再来。
一天下来,双臂肿痛得抬不起来,吃饭时筷子都拿不稳。虎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枪杆,结痂,再裂开,最后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
步法:他极其注重步法。“脚下无根,枪如浮萍!”他让我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练习进退、闪转,要求无论何时,下盘必须稳如磐石。有时会在我要害步法时,突然出枪扫我的下盘,我若躲闪不及或重心不稳,立刻就会被扫倒在地,摔得浑身青紫。
抖大杆:为了练整劲和膂力,他找来一根更粗更长的白蜡木杆,让我每日平举、抖动。要求枪头要抖出圆润的枪花,且不能散乱。这是最耗力气的练习,常常练得我眼前发黑,几乎虚脱。
赵老蔫偶尔会偷偷来看,给我留点吃的,看着我的惨状,只是咂咂嘴,对老杨头说:“老家伙,别把这苗子练废了。”
老杨头只是哼一声:“玉不琢,不成器。枪是杀人的技,舒服是练不出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萨尔浒的惨败带来的惊悸和麻木,似乎在日复一日近乎自虐的苦练中,一点点被磨去。疼痛和疲惫占据了身体,反而让脑子从那无休止的恐惧回忆中暂时解脱出来。
我开始逐渐理解老杨头所说的“直”。不仅仅是枪要直,心也要专一,不能有杂念。出枪的那一刻,眼中只有目标,心中只有刺穿它的意念。所有的力量,从脚跟而起,经腰胯,过肩臂,最终凝聚于枪尖一点!
我渐渐能感觉到枪的“活”。它不再是一根死寂的木杆铁头,而是我手臂的延伸。抖动的枪杆蕴含着韧性,刺出的枪尖带着决绝的锐利。
老杨头的话依旧很少,但偶尔会点拨几句。
“枪是百兵之王,长一寸,强一寸。但要记住,你的长,也是你的短。被人近身,长枪便是累赘。所以步法要活,回枪要快。”
“沙场混战,没那么多单打独斗。你的枪,要顾前,也要顾左右,更要听着身后的动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不是虚话。”
他甚至会教我一些应对不同兵器的小窍门,比如如何用枪格挡刀劈,如何化解锤棍的砸击,如何利用长度优势克制短兵器。
有时练到深夜,星空之下,只有我和他,以及那杆嗡鸣作响的大枪。他会难得地沉默一会儿,望着北方,然后喃喃低语,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枪啊……是守土的魂。杨家将……嘿,哪有什么不败的枪法,只有不退的人心。”
“萨尔浒……败得不冤。心散了,枪就软了。”
这些碎片般的话语,连同那凌厉的枪法,一点点渗入我的骨血里。
几个月后,我的手上布满了新茧,臂膀腰腿结实了许多,眼神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游离着恐惧。虽然离老杨头那神出鬼没、一击毙命的境界还差得极远,但我持枪站立时,已然有了一丝沉稳的气度。
一次营中演练,我与另一名同样使枪的军士对战。以往我多半会输。那次,我下意识地用出了苦练的拦拿扎,格开他刺来的枪尖,顺势一递,枪头精准地停在了他的喉前。
全场安静了一下。那军士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
我收枪回礼,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终于明白,老杨头教我的,不只是一门技艺,更是在这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能让自己心定下来的那么一点“凭依”。
活下去的凭依。
我看向西头那破棚子,老杨头不知何时站在棚外,远远地看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寒风吹过辽阳城头,卷起积雪。
我知道,未来的恶战不会少。但至少此刻,我手中紧握的,不再仅仅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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