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苑·废弃猫舍
地底深处,腐败的泥土气息与浓郁的药味混合,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甜腥。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昏黄油灯,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跳动,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秦岳躺在冰冷潮湿的草席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胸膛的起伏已比乱葬岗时平稳了许多。致命的出血被玉佩神力强行弥合,可那深入骨髓的虚弱、经脉撕裂的剧痛,以及两次透支生命催动“薪火”的恐怖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将他牢牢钉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深潭底,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尖锐的嘶吼在黑暗中冲撞——燃烧的赤红剑罡、兵丁焦黑的断颈、死士扭曲的焦痕、老乞丐飞溅的鲜血、苏宛儿绝望的泪眼…还有,那枚玉佩温润的触感和深入灵魂的悲怆意念…“山河倾覆…龙脉泣血…”
“…水…”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发出沙哑的气音。
一只冰冷的手托起他的后颈,粗粝的陶碗边缘抵住他的唇。苦涩、粘稠、带着一丝诡异甜腥的液体灌入口中。秦岳本能地想抗拒,但那液体似乎蕴含着某种强制性的力量,顺着喉管滑下,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和更深的昏沉。
“喝下去,秦大人。”福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恐惧,“这是…这是娘娘特意为您配的药…对您的伤…有好处…”
秦岳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巨石,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缝隙。昏黄的灯光下,福安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惊惶的脸模糊晃动。而在福安身后,端妃曹氏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
她已换上了一身深色的、毫不起眼的粗布宫人服饰,长发被利落地挽成一个最普通的圆髻,脸上刻意涂抹了灰土,掩去了原本的苍白与明艳。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两口淬了毒的深井,冰冷、怨毒、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算计。她不再是那个在翊坤宫锦榻上娇弱无力的宠妃,而像一条蛰伏在黑暗里、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的毒蛇。
“他何时能醒?”端妃的声音如同冰片摩擦,没有一丝温度。
“回…回娘娘,”福安放下陶碗,缩着脖子,声音发颤,“秦大人外伤被那神物稳住…但内里亏空太甚…这‘固本培元散’药力霸道…恐怕…恐怕还需一两个时辰…”
“固本培元散?”端妃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福安,你倒是会说话。”她缓步上前,阴影笼罩住草席上的秦岳,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紧锁的眉头,动作轻柔,眼神却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完工的凶器。“这药里,我多加了一味‘牵机引’。”
福安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泥地,抖如筛糠,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牵机引…”端妃俯下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秦岳脸上,声音如同毒蛇的低语,清晰地钻入他昏沉的意识,“不会要你的命,秦岳。它只会让你…很听话。像一条好用的…狗。”她直起身,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陆炳、陶仲文、还有那个…拿我当药罐子的昏君!他们欠我的,欠那些枉死姐妹的,我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而你…就是我最锋利的刀!”
她猛地转身,衣袂带起一股阴冷的风:“福安!看紧他!药按时灌下去!待他醒了,告诉他——他的命是我给的,他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想活,想报仇,就乖乖听话!否则…”她没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冰冷刺骨。
脚步声消失在通往地面的狭窄地道口。废弃猫舍的地底,只剩下油灯摇曳的昏光、福安压抑的啜泣,以及秦岳在药物和剧痛中更加混乱痛苦的意识深渊。
乾清宫·寝殿
浓重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丹药苦涩气味。重重明黄帷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寒气,也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嘉靖皇帝朱厚熜斜倚在巨大的龙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潮红,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他手中把玩着一串温润的玉念珠,眼神却空洞地望向殿顶繁复的藻井,眉宇间积郁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陛下,该进丹了。”一个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老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前,盘中放着一枚龙眼大小、氤氲着奇异光泽的朱红色丹药。
嘉靖的目光缓缓移到那枚丹药上,非但没有往日的渴求,反而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和…恐惧!昨夜玉熙宫偏殿那噩梦般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剧烈的绞痛、灼烧五脏六腑的痛苦、口鼻中涌出的腥甜…还有端妃那张近在咫尺、充满怨毒的脸!那枚所谓的“九转玉液丹”…是穿肠毒药!
“拿开!”嘉靖猛地挥手,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暴躁。托盘被打翻,丹药滚落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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