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那一夜,注定无眠。
油灯耗尽了最后一点灯油,挣扎着闪烁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将破旧的茅屋完全抛入沉沉的黑暗。然而,比黑暗更沉重的是压在黄惜才心头的巨石。他僵坐在冰冷的堂屋里,手中紧紧攥着那袋银钱和那枚温润却灼手的玉佩,仿佛它们是两块从阴间来的催命符。妻子的啜泣声早已低不可闻,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恐惧压过了悲伤,里屋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儿子黄菡在睡梦中不安的呓语。
黄惜才的脑中反复回放着白日里的一切:市集上惊世骇俗的言论,赵公子的刁难,蓝袍李贤的出现与解围,归途中的试探,家中的窘迫与赠予,还有最后那番句句暗藏机锋、直指要害的问话…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可怕,尤其是李贤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他所有试图隐藏的恐惧和秘密。
“买命钱…真是买命钱啊…”他无声地喃喃自语,牙齿因恐惧而咯咯作响。他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过度担忧,那位李公子或许真的只是一时善心发作的富商,但理智告诉他,没有哪个商人会对手握权势的赵家流露出那般不经意的不屑,更没有哪个商人会对一个穷酸秀才的“妄议”表现出如此浓厚的、近乎官方式的探究兴趣。
他想起李贤最后那句关于“转机”的话,还有那鬼魅般消失的身影。这人绝非等闲!他赠予钱财,绝非单纯的慈善,更像是一种…投资?或者说,是一种标记?标记他这个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可能有用处的人?
而自己,在惶恐不安和生存的压力下,竟然糊里糊涂地收下了!现在想来,当时若拼死拒绝,哪怕触怒对方,后果或许都比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揣着这“烫手山芋”要强!
黑暗中,他无数次鼓起勇气,想将钱袋和玉佩藏起来,甚至想过天亮后就扔到城外河里去。但每一次,妻子绝望而渴望的眼神,儿子瘦弱的身躯,还有那冰冷刺骨的饥饿感,都像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捆住。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本,甚至连拒绝的勇气,都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消散殆尽。
他就这样在冰冷的堂屋里坐了一夜,睁着眼睛,听着屋外呼啸的秋风,感觉每一刻都漫长如年。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色,巷子里传来最早的鸡鸣,他才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从僵坐中回过神来。
天,终于亮了。但黄惜才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觉得更加寒冷。
黄李氏也早早起来了,她眼睛红肿,显然也是一夜未睡安稳。她看着丈夫手中依旧紧握的钱袋和玉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默默地生火准备那少得可怜的早饭。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简单的早饭——几乎是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昨晚剩下的半个黑饼,三人吃得味同嚼蜡。黄菡敏感地察觉到父母之间诡异的气氛,乖巧地低着头,不敢出声。
饭后,黄惜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哑声道:“我…我去市集上看看…”
黄李氏猛地抬头:“你还去?昨日才惹了赵公子,今日再去,万一…”
“不去怎么办?”黄惜才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家里…总得要吃饭…”他看了一眼那钱袋,“这钱…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
他最终还是不敢动用那笔“不义之财”,宁愿继续去市集冒险说书。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昨日一切只是一场梦,希望那位李公子再也不会出现。
黄李氏看着丈夫憔悴而固执的脸,最终没有再反对,只是忧心忡忡地帮他收拾那几本旧书,反复叮嘱:“…若是看到赵家的人,远远就躲开…千万别再讲那些招祸的话了…”
黄惜才胡乱地点着头,背上书包,步履沉重地再次走出了院门。晨光熹微,巷子里依旧清冷,但他却觉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肉跳。
市集依旧喧嚣,仿佛昨日什么也没发生。黄惜才战战兢兢地走到老槐树下,左右张望了许久,确认没有赵公子那伙人的身影,才稍稍松了口气,摆开摊子。但他今日再无昨日那般“豁出去”的勇气,摊开书本,嘴唇哆嗦着,却半天也开不了口。往日烂熟于心的传奇故事,此刻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脑子里反复盘旋的只有“神妖”、“时政”、“李公子”这些字眼。
偶尔有熟识的摊贩或听众过来打招呼,好奇地问:“黄秀才,今日还讲那‘神妖论’不?听着挺带劲!”
黄惜才如同被蝎子蜇了一般,连连摆手,脸色发白:“不讲不讲!昨日是胡说的!当不得真!今日…今日讲…讲别的…”可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神情恍惚,举止失措。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只觉无趣,纷纷散去。老槐树下,又只剩下他一人,对着寥寥几本旧书,形单影只,显得格外凄凉。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那袋银钱非但没有带来喜悦,反而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了恐惧和犹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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