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缭那份言辞恳切、将个人命运与前线战局捆绑在一起的奏疏,并未能平息暗流,反而像是往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翌日大朝,气氛凝重得如同铅云压顶。嬴政端坐御榻,冕旒垂面,看不清神色,但那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章台宫都鸦雀无声。例行政务奏报后,短暂的寂静被打破,一名御史大夫出列,手持玉笏,声音高昂而尖锐:
“臣劾少上造、参军魏缭三大罪!”
来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魏缭身上,又迅速扫向御座,最后落在那位御史身上。
“其一,刚愎自用,丧国辱国!”御史声色俱厉,“前有苏角之败,折损精锐五百;今有阴陵之失,致使李信部近乎全军覆没,主将重伤濒死!此皆因魏缭妄断军情,力主分兵渡河、轻敌冒进所致!二十万大军陷于险地,帝国东出大战略受挫,此罪一也!”
“其二,结交内臣,干预秘事!”御史目光扫过殿内,语带深意,“魏缭与黑冰台都尉玄姬往来密切,军中多有传闻。黑冰台乃大王耳目,专司监察暗探,魏缭一外臣,何德何能,可与其协同行动,甚至调动影卫?此乃逾越职权,结交近侍,其心叵测!此罪二也!”
“其三,言论乖张,动摇国本!”御史的声音愈发激昂,“魏缭自入秦以来,屡倡所谓‘怀柔’、‘降低治理成本’之谬论,质疑我大秦根本之法度军功爵制!更于思过期间,妄议朝政,其札记中隐有非议秦法严苛之意!此等言论,蛊惑人心,动摇国本,与山东六国腐儒之论何异?此罪三也!”
三条罪状,条条致命,尤其是第二条“结交内臣”和第三条“动摇国本”,已近乎谋逆大罪!殿内一片哗然,许多官员看向魏缭的目光已带着惊惧与疏远。
魏缭立于班中,面色平静,仿佛那被弹劾之人并非自己。他目光低垂,心中却如明镜般雪亮。这御史不过是台前的棋子,真正的推手,隐在幕后。而第三条罪状,直接引用他思过札记中的内容,显然,他在宫中的“独奏”,并非全然保密,至少李斯,已然知晓其中部分内容,并选择在此刻发难。
那御史劾毕,又有数名言官出列附议,言辞或激烈或阴冷,皆指向魏缭,要求严惩,以正国法,以安军心。
蒙毅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几次欲出列辩驳,都被魏缭以眼神制止。此时贸然出头,只会将水搅得更浑。
待弹劾之声稍歇,李斯方才缓步出列,他并未直接攻击魏缭,而是面向嬴政,语气沉痛:
“大王,前线将士浴血奋战,阴陵之败,确令人痛心。魏少造身为参军,确有失察之责。然,其忠心为国,亦曾有功于社稷。如今大敌当前,正当用人之际,若因一时之失便严加惩处,恐寒了将士之心,亦令山东士子观望不前。臣以为,不若暂夺其参军之职,令其于府中闭门反省,待战事明朗,再行论处。”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既承认了魏缭的“过失”,又显得宽宏大量,顾全大局。但“暂夺参军之职”,便是要将魏缭彻底排除出决策核心,与之前“闭门思过”不可同日而语。
嬴政依旧沉默,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那规律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国尉尉缭出列了。这位老将平日不多言语,此刻却声音洪亮:“大王!老臣有本奏!”
“讲。”
“阴陵之败,李信冒进,确为主因。然魏缭于战前,已屡次提醒蒙武,警惕项梁佯动,注意侧后安全。其献策稳固防线、骚扰迟滞敌军、构建二道防线等,皆是当下稳住局势之要务!若因战事一时不利,便归咎于献策之人,惩处干才,岂非自断臂膀,正中楚人下怀?老臣以为,魏缭不可轻动!当令其戴罪立功,协调整合各方,共御外敌!”
尉缭的表态,分量极重!他代表了军中一部分务实派将领的态度,他们或许不完全认同魏缭的理念,但认可其才能与当前策略的必要性。
紧接着,蒙毅再也忍不住,慨然出列:“大王!魏少造之策,着眼长远,力求以最小代价平定楚国!阴陵之失,乃情报有误、执行偏差所致,岂能尽归咎于献策之人?若按某些人所言,一味强攻猛打,纵能惨胜,我大秦要付出多少儿郎性命?又能得到一片何等残破、充满仇恨的疆土?臣愿以性命担保,魏缭对大王、对大秦,绝无武心!”
朝堂之上,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交锋,形成了僵持。
就在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魏缭,终于动了。他持笏出列,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深深一躬,然后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御史言官,最后落在李斯脸上,停留一瞬,复又转向嬴政。
“大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诸公所劾,臣,皆认。”
什么?!他竟然认了?!殿内顿时一片愕然!连李斯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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