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田凑·晴之私宅·辰时——
就在吉良晴为蜂须贺氏讲《水浒传》时,热田凑的海雾还没散干净。森老爷的旧羽织下摆还滴着咸水,刚跨进院门槛,眼睛就像钩子似的,锁在廊下那个穿黑纹胴丸的身影上——乌帽子折角朝前,胁差插在左腰,手按在枪杆上的姿势稳得很,不是女儿(晴)信里说的追着鱼跑的野小子了。
“赖陆殿?”他嗓子还沙着,却故意拔高了调,脚底下的木屐蹭过石板,带起的水珠溅到廊柱上。
虎千代心头咯噔一下。母亲早说过要见素未谋面的外公,可这声“赖陆殿”太突兀——他元服改名、得天下人(秀赖)赐“赖”字才多久?怎么这从未照面的外公,一口就叫出了他的正式名?
没等他理清头绪,森·弥右卫门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粗糙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那掌心的茧子硬得硌人,是常年握舵、挥刀磨出来的老茧,却死死扣着他手腕上练枪磨出的薄茧,像在确认什么宝贝。
“好!好!好样的!果然是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森老爷爆发出洪钟般的笑声,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胛上,力道之大让虎千代脚下踉跄半步才稳住。“这胴丸穿在你身上,比当年先太阁殿下赐给老子的那套‘警固众’头领的具足还精神百倍!精气神都透出来了!”
虎千代脑子忽然闪过前世的画面——那些财经新闻里,某首富因为儿子考公上岸,怒砸了三个亿来庆祝。眼前这场景,简直是翻版:森老爷是谁?丰臣警固众旧部,濑户内海的霸主,渔民见了要低头,连小西行长都得客客气气的说句“老船主”;而他,不过是福岛家一个刚有正式名的庶子武士,论威风更远不及外公。
女房刚端来茶,他手一挥就扫到一边,茶碗在矮几上转了两圈,茶水洒了半桌也不管,只盯着虎千代的乌帽子:“好啊,想当年志摩那老狗得了武家名分,当时就给故意写信一口一个老船主——好像他靠帮信长杀我们这些‘水者’混来的名分,比谁都体面!现在我外孙得天下人赐‘赖’字,是正儿八经的‘赖陆殿’,比他那偷来的名分金贵百倍!”
““现在——” 森老爷向前逼近一步,带着海风般压迫的气息,声音却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求证,“清洲城里那些带刀挎弓的武士,见了你,是不是得躬身行礼,口称一声‘赖陆殿’?嗯?” 不等回答,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自嘲地拍了下脑门,“哦,瞧我这老糊涂。赖陆殿是体面人,讲究!想来一句恭恭敬敬的‘少主’,总是跑不掉的吧?”
见虎千代点头,森老爷突然拍了下大腿,含泪低声念叨了声“やった(yatta)”不止是声音颤抖,老海枭的拳头都抖了起来。
濑户水军和九鬼嘉隆那撮人是血仇,虎千代也听过自己外祖父,不说九鬼志摩嘉隆给‘森老爷’写信后,森老爷为了报复,直接派人烧了几艘九鬼家关船的故事不说。据说现在濑户水军路过志摩水域还得开几炮撒气。
老海枭呜呜的哽咽着,声音越来越大震得窗纸都颤:“俺当年在濑户内海,船队绕着四国和九洲转,渔民见了喊‘森老爷’,可大友和毛利家臣呢?背地里还叫我‘水贼头’!为啥?就因为我户籍上是‘船头’,不是‘武士’!”他抓过虎千代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现在不一样了——甭管嫡出庶出,只要是正经武士,见了你就得叫‘少主’!这不是威风,是‘名分’!你这‘赖陆殿’的名,就是天下人不敢小觑的本钱!”
福岛赖陆才刚从蜂须贺的温柔乡走出,听她说了‘森老爷不重虚名,只重家人。’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违和。因为对于这位老海枭这样的人,‘赖陆’绝不是虚名,是实实在在的名分!
不过现在的‘赖陆殿’还是满脑子都是,雪绪的另一份嘱托——去美浓国的不破郡给她老家的庶流出家的僧人“蜂须贺院·了悟”进奉些香火钱,据说那寺是莲如上人当年巡锡时留下的末寺,叫‘光德坊’。
这是雪绪娘家,已经远去阿波国做了藩主的娘家每年都会托她做的事。现在这个“麻烦”已经落在他这个情夫和庶出子的身上——看来所有人走的再远也都放不下的是家和家人啊。
赖陆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外公——这颗心全为自己母子着想的老人。过去,母亲总说外公海上的买卖不干净,娘俩只该靠阿波田里的抽成过活;可自他与蜂须贺欢好后,母亲似乎不再纠结“是不是山田收益”,连之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断粮危机,也像被海风卷走似的,凭空解了。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老船主突然“哎呀”一声,猛拍自己的脑门,掌心的老茧磕在额角还没觉疼:“瞧我这记性!你娘前儿托老仆带信,说你有大事要跟我商量——还提了个‘关原’,是不是美浓国不破郡那片?就是织田小殿下(秀信)管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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