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城的瓦当在雨后滴水——嗒、嗒、嗒——像极了一颗松动的槽牙在齿槽里摇晃。他还不知,这微不足道的隐痛,将是乱世咬向德川咽喉的第一口。
报信的快马被积雨云顺着中山道,追到近畿的琵琶湖沿岸时。佐和山城内储备的火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霉气。
石田三成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右侧脸颊。那里面正有一阵沉闷而持续的搏动性疼痛,像是有个小小的工匠,在他牙根深处执着地敲打着凿子。每一下敲击,都精准地对应着他脑海中盘桓的任何一个难题。
“咳……”下首传来一声压抑的轻咳。是大谷吉继留在城里的笔头家臣,矾野平三郎。他看着主君日渐憔悴的脸色和那几乎没动过的膳食,与一旁的盐野清介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还是……很痛吗,殿下?”盐野清介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要溶在雨声里,“要不要再唤医匠来……”
“唤来作甚?”三成的声音因疼痛和烦躁而显得尖利,他猛地放下手,露出微微肿起的腮帮,“他能让这该死的雨停了吗?能让吉继的敦贺兵凭空变回来吗?还是能替我去催宇喜多中纳言(秀家)的军势?!”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不得不再次用手死死按住脸颊。这“牙疼”的毛病,自从大谷吉继毅然决定抽空敦贺兵力,亲自带人去滨松协防北政所、加固东海道的锁链时,就落下了根。
三成的内心思绪,可伴随着齿根传来的疼痛,腮边皮肉便被那痛一次次扯着——直痛得他额角渗汗,双目微眯时,余光落在舆图和大谷吉继临行前送他的军配。临行前大谷刑部少辅还对他说,“治部,既然已经决定在关原截击届时回师的内府。我便把自己带了多年得团扇留给你。毕竟我家就在美浓国不破郡的大谷城,附近的豪族也都是在下的姻亲。愿君持此物,能得地侍与豪族之力。”
之后凭着大谷的关系,竟说动了桃配山城的城代青山修理亮送来誓书,也就是一旦关原开打,桃配山那处险地便直接可以握在手中。
“青山那边的情况如何?”石田三成捂着下巴随口问道,似乎怕底下人不明白于是补了句,“他让咱们的人进城了吗?”
“殿下,青山城代目前已经允许我方进入二の丸。但是铁炮和士兵的数量依旧有所限制,”盐野清介陪着小心将清茶递了过来,随后问出了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殿下,一旦关东有变,内府一定会走中山道吗?咱们在北陆道是不是要防一下?”
防一下?要是兵力足够,当然要每条路都堵死才好。可打仗又不是补裤子,有个漏洞就要补,处处设防的结果就是处处被分兵,处处都打不过对方。
“不会的,北陆道气候恶劣,还有亲不知子不知,那段破路就没人修过。”三成说到这里竟然一时间忘记了疼痛,反而起身继续说道,“内府的大军真要是走北陆道,咱们倒是省事了。景胜公当年虽被转封会津,可越后旧臣念他恩威的大有人在!只要他振臂一呼,凑三五十人在‘亲不知子不知’设伏,内府大军便要栽个大跟头。”
在座众人都知道“亲不知 子不知”的凶险,所谓“亲不知”便是双亲无法在此路照顾孩子,而“子不知”是孩子更难以照顾双亲。
即使到了所谓的“江户时期”加贺藩连年修路,到了参勤交代时路过此处时依旧是要提前几个月派人检查道路,清理碎石,才能勉强通行。而此时是庆长五年,谁又会自毁天险呢?
虽然三成当众说得笃定,可众人散去后 他竟然拿着那柄军配,念叨着:”吉继……咳得那么厉害,还要去滨松。他把一切都赌在了封锁东海道上。他信我,信我能在这里截住家康。可敦贺空了,若越前的前田利长有异。动……”牙痛加剧以至于说不出来。
石田三成捂着腮帮子坐回案前,指腹还沾着额角的冷汗。刚散了众臣,殿内只剩舆图上摊开的军报,和檐外又淅淅沥沥续上的雨——潮霉气裹着火药味钻进来,呛得他连咳两声,牙床的痛又被勾了起来,像有细针在慢慢扎。
“报——!小西大人派来的使者到了!”殿外小姓的声音撞进来时,三成正攥着大谷的军配发呆。他赶紧放下手,想掩住微微肿起的腮帮,可刚直起身,牙床又一阵钝痛,只能借着捋袖的动作,悄悄吸了口凉气。
使者是个穿藏青指贯的武士,靴底沾着琵琶湖的泥,进门就躬身:“启禀治部少辅様!小西摄津守大人让属下禀报,堺港运来的南蛮铳(蛇杆铳)已到半数,可这连日的雨……”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受潮的火药,黑褐色的粉末沾在纸上,一捏就成了泥团,“火药吸了潮,铳管也锈了好几支,葡萄牙工匠说‘上帝才管得住天气’,他们也没办法,演练都停了。”
三成伸手捻了点火药,指尖沾着湿冷的颗粒,牙床的痛突然重了几分,像有细针往牙根扎。他盯着那团火药,声音发紧:“小西大人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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