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回荡在死寂的夜空,带着不祥的余音,将百草苑祭坛上的火光都压得黯淡了几分。
那十三声国丧之钟,像十三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黑色的潮水自宫道尽头汹涌而来。
是黑甲禁军!
他们步伐整齐划一,甲胄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光,踏碎了满地琉璃灯影,踏碎了百姓和官员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他们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带着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将整个百草苑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惊恐地向后退去,胆小的嫔妃已经发出低低的啜泣,文武百官则个个面色惨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向坛上那个素白的身影,眼神复杂至极。
为首的影卫统领,身形高大如铁塔,他自黑甲军中走出,手中高举一卷明黄圣旨,声如洪钟,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奉陛下谕,稽香院首卿沈流苏,设坛作法,妖言乱政,蛊惑人心!即刻查封稽香院,将沈流苏押入天牢,听候发落!钦此——!”
“妖言乱政”四个字,字字诛心。
这意味着,方才那一切震撼人心的罪状宣读,那老太医痛哭流涕的忏悔,那奉祀令萧临渊的现身,在皇权面前,都不过是一场需要被强行抹去的闹剧。
沈流苏立于高坛之上,漫天飞舞的香灰在她身侧缭绕,仿佛一场无声的雪。
她没有动,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缓缓将那卷写满了罪状的《香狱十罪状》收入袖中,动作从容得仿佛只是在收拾一件寻常物事。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禁军,望向远处东苑的方向。
那扇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红宫门紧闭,门后并无帝王身影,只有被夜风卷起的残烟,寂寥而冷酷。
她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若萧玦真要定她死罪,何须等到此刻?
在他眼中,自己揭露的一切,不过是脓疮上的那根刺。
他需要这根刺,去挑破脓包,但绝不容许这根刺伤及骨肉。
这道来得太快、太急、太粗暴的旨意,恰恰暴露了他的心虚和盘算。
真正的萧玦,从不下无准备的狠手。
这更像是一场敲打,一次试探,一出给暗中窥伺之人看的戏。
她不动声色,垂在身侧的指尖却悄然抚上了腰间的香囊。
隔着几层锦缎,她精准地触到了那枚早已备下的、状如小钉的香引——“断梦钉”。
这是她多年前埋设在百草苑地下的一个精巧机关,一旦触发,可通过地脉中的微弱震动,改变香炉热力的传导方式,令方圆十丈内的熏香气息在瞬息之间逆转。
她指尖轻轻一按。
“嗡——”
一股几乎不可闻的低鸣自香炉底部传来。
炉中原本能唤醒记忆的“忆往香油”,其气味在热力骤变之下,瞬间转化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香氛——镇魂引。
空气中,那股令人心神激荡的迷迭香气迅速淡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缕极淡、却能穿透人心的苦檀之味。
这味道,对心志坚定或问心无愧者毫无影响,却能精准地击溃那些心中藏着鬼、意志本就濒临崩溃的人最后一丝防线。
不过三息。
“噗通!”
冲在最前方的两名黑甲禁军,脚步猛地一滞,高举的佩刀哐当落地。
他们眼神瞬间变得恍惚,脸上肌肉扭曲,竟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对着香坛的方向喃喃自语:
“我……我换过药……那年冬日,是我把尚药局送往沈府的药材,换成了次等品……我对不起沈家……”
“还有我……我奉命……烧了卷宗……沈家二房的卷宗……”
两人语无伦次,状若疯魔。
全场哗然!
连本该执行命令的禁军都当场“中招”忏悔,这比任何辩解都更具说服力!
这哪里是妖言,分明是神迹!
影卫统领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沈流苏还有这一手,当即喝道:“拖下去!疯言疯语,一派胡言!”
然而,就在他下令的瞬间,一直沉默侍立的冯承恩,身影一闪,已悄然退至侧翼。
他打了个隐晦的手势,数十名早已伪装成普通侍卫的香忆使,不动声色地从人群外围向内收拢,看似在维持秩序,实则已将所有可能的退路一一封锁。
棋盘,早已布好。
眼见时机成熟,沈流苏这才缓缓撩起衣袍,朝着圣旨的方向,盈盈跪下。
她双手高高捧起一枚灿然金印——正是代表稽香院最高权力的首卿印信。
她的声音清朗而坚定,穿透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臣,沈流苏,领旨。”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直视那名脸色难看的影卫统领,话锋陡然一转:
“但臣有一问:陛下既斥臣为‘妖言’,可否容臣当着文武百官之面,焚香验真?”
她指向香坛上那卷刚刚被她宣读过的香方拓本。
“‘九转凝神香’的真正配方就在此处,此方是否含毒,是否会致皇嗣夭折,只消以我稽香院的‘辨理熏’一试,气味自会分明。若臣今日所呈为虚,臣甘愿当场饮下鸩酒,以谢天下!若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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