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内,檀香的青烟依旧在佛像前袅袅升起,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中缓缓盘旋、舒展,最终消散在肃穆的空气里。待所有的侍卫和官员的脚步声都彻底消失在远处的回廊尽头,沉重的殿门被缓缓合上,发出一声闷响,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辨认所带来的紧张气氛似乎随着人潮的退去而渐渐消散,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不安的沉默,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有香案上长明灯的灯焰偶尔轻微跳动,以及香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杨盈静静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启这场兄妹间的对话。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陌生与探究,细细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皇兄。与五年前那些盛大宫宴上,她只能在遥远的席位末端、透过晃动的珠帘隐约窥见的模糊身影相比,眼前的梧帝确实消瘦了许多,原本威严饱满的面颊微微凹陷下去,带着被囚禁生活磋磨的痕迹,眼角和嘴角也添了几道细密却清晰的纹路,那是忧虑与煎熬刻下的印记。然而,那双属于帝王的眼睛——那双她记忆中总是带着疏离与威严的眼睛,其中的锐利、审视,甚至是一丝多疑,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此刻艰难的处境而显得更加深沉难测,如同暗流涌动的深潭。这就是她那个高高在上、自幼年起便从未真正关心过她和她母妃起居冷暖的皇兄,这就是她不惜隐瞒身份、千里迢迢、历经无数艰险要来相救的一国之君。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头涌起一阵极其复杂的情绪,既有完成使命、成功相见的释然,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与隔阂。
皇弟……最终还是梧帝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在大殿空旷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带着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要重新确认什么的审视。他并未移动位置,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杨盈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扫过。你是如何……来到这安国的?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仿佛每个字都在斟酌。
杨盈微微垂首,保持着臣弟应有的恭谨姿态,如实相告:回皇兄,是丹阳王兄与章相共同推举,言说由臣弟前来较为便宜,满朝文武附议,认为此乃当前形势下最为稳妥之策。她的声音尽量平稳,不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解读的个人情绪。
梧帝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浓重的阴霾,如同乌云骤然遮蔽了日光。他轻轻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干涩,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讥讽:丹阳王……他倒是惯会做这等好人。推举你前来,既在全天下面前全了他的贤王之名,彰显其公心,又将这趟凶险未知、成败难料的差事,巧妙地丢给了你,一个……他的话语微妙地顿住,目光在杨盈年轻甚至尚显稚嫩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继续道,一个从未经历过如此风波的皇弟。朕的这位好皇弟,向来最懂得如何审时度势,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名声与利益。
杨盈不想在这个敏感且极易引发猜忌的话题上多作纠缠,以免激起梧帝更深的怨怼与不安,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符合人设的关切:让皇兄在此险地受苦了,是臣弟等之过。皇兄放心,使团此次前来,上下同心,定会竭尽全力,设法周旋,务必救皇兄脱离此困,安然返回大梧。
回国?梧帝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不现实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奈与一种近乎刻骨的怨愤,谈何容易!安帝那老狐狸,狡诈多疑,贪婪成性,不把朕和大梧彻底榨干,不从我们身上剥下最后一块金币,他是绝不会轻易放人的。他的目光扫过这虽然清净却处处透着监视意味的殿宇,嘴角扯出一个带着讽刺的弧度,这永安寺,看着是佛门清净地,实则与精致的牢笼何异?朕在此处,与囚徒有何分别?
他忽然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杨盈身上,带着几分更深的探究:你方才出示的那枚扳指,朕看着眼熟……是宁远舟给你的?他如今在使团中担任何职?为何不是他亲自前来见朕?
宁大人是使团的正使,总领一切事宜。杨盈恭敬地回答,这一路上多亏他运筹帷幄,多次识破险情,精心护持,臣弟才能屡次化险为夷,平安抵达安都。他本欲亲自前来迎驾,但因前些时分为护臣弟周全而与贼人周旋,受了些伤,行动尚且不便,加之安帝旨意明确只宣臣弟一人入内,故而他此刻只能在驿馆焦急等候消息。
梧帝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上的螭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宁远舟……倒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能力出众,心思缜密,也懂得审时度势。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遥远的感慨,似乎想起了某些未被重用的往事,又或是权衡着此人未来的价值,只可惜,当年朕……或因种种考量,未能充分重用他。若早知有今日之困,或许……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将那未尽的言语和一丝可能的悔意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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