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小满就被窗棂上的响动吵醒了。他披衣下床，推窗一看，院角的野菊丛旁，囡囡正踩着板凳，往竹棚框架上缠麻绳。
竹棚是前儿他和李木匠一起搭的，用的是祠堂后砍的老竹，青灰色的竹骨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只展翅的大鸟，护着底下那丛野菊。只是夜里下了霜，竹枝上凝着层白，囡囡的发梢和睫毛上也沾着细碎的冰晶，看着像落了场早雪。
“怎么这么早？”小满抓起件厚外套跑出去，把衣服往她肩上披，“霜气重，仔细冻着。”
囡囡回头，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怕野菊冻坏了，过来加固一下。你看这麻绳，昨儿绑松了，被风吹得晃悠。”她手指着竹棚顶，那里的麻绳果然松了些，竹片搭成的棚顶微微下陷。
小满按住她正要往上够的手：“我来，你站旁边看着。”他搬过板凳站上去，指尖触到竹片时，冰凉的霜气顺着指尖往骨子里钻。他快速地把麻绳勒紧，打了个结实的死结，又检查了其他几处，确保每个接口都缠得牢牢的。
“好了，这样就不怕风刮了。”他跳下来，见囡囡还盯着野菊看，花瓣上凝着霜，像镀了层碎钻，“其实它们没那么娇弱，霜打了反而更精神。”
囡囡蹲下身，轻轻拂去一片花瓣上的霜，声音放得很柔：“可是去年有株最艳的，就是被霜打蔫了……”她忽然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野菊花，“我把它们晒成了干，想着万一……”
小满看着那些干瘪却依旧带着浅黄的花瓣，忽然明白了。她不是在护着花，是在护着点别的什么，像护着个易碎的念想。
“放心吧，”他在她身边蹲下，捡起片落在地上的菊瓣，花瓣边缘结着薄冰，却依旧带着韧性，“今年有竹棚呢，再大的霜也不怕。对了，李爷爷说，今儿要教我们做木塞。”
囡囡眼睛亮了亮：“就是那个刻着野菊的木塞？”
“嗯，”小满点头，想起李木匠昨晚在灯下画的图样，木塞上的菊花刻得栩栩如生，“他说要我们自己打磨，说亲手做的塞子，酿出来的酒才够味。”
两人往李木匠的木工房走，路过村口的老井时，囡囡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井台上的水桶：“你看，结冰了。”
井台边缘结着层薄冰，水桶提梁上也裹着层白霜，晶莹剔透。囡囡伸手碰了碰，冰面立刻裂开道细缝。“真凉。”她缩回手，指尖却沾了点冰屑，在阳光下闪了闪。
小满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家拿了把小刻刀，又折回井边，蹲在冰面上轻轻刮了起来。他动作很轻，像在雕琢件稀世珍宝，不一会儿，一朵小巧的冰菊就在他手里成形了，花瓣层层叠叠，边缘还带着自然的弧度。
“给你。”他把冰菊递过去，指尖已经冻得发红。
囡囡小心地接过来，冰菊在她掌心慢慢融化，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滴落，却带着种奇异的暖意。“真好看，像琉璃做的。”
“等冻上了，我再给你刻个大的。”小满看着她掌心的水渍，忽然觉得，这冬日的清晨也没那么冷了。
到了木工房，李木匠已经把木料准备好了，是块温润的黄杨木，纹理细腻，带着淡淡的香气。“来，先把轮廓磨出来。”李木匠递给他们两张砂纸，“顺着木纹磨，别急，磨得越光滑越好。”
小满和囡囡并排坐在小板凳上，拿着砂纸认真地打磨木料。砂纸上的木屑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的清香。偶尔手臂碰到一起，两人都会下意识地缩一下，然后相视一笑，脸颊比手里的木料还要烫。
“你看这里，”李木匠走过来，指着囡囡手里的木料，“要把菊花的花瓣刻得舒展点，像刚开的样子，别太拘谨。”他又转向小满，“你的花瓣刻得太散了，收紧点，才有劲儿。”
两人按照指点慢慢修改，木塞的轮廓渐渐清晰，上面的野菊也慢慢有了形态。囡囡刻的菊花圆润饱满，像朵盛开的；小满刻的则带着点锋芒，像朵半开的。
“不错，”李木匠看着他们手里的木塞，捋着胡须点头，“等打磨光滑了，再泡上桐油，保证又亮又结实。”
窗外的阳光慢慢升高，照进木工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木屑在光柱里飞舞，带着木头的香和淡淡的暖意。
小满看着手里渐渐成形的木塞，又看了看身边认真打磨的囡囡，忽然觉得，这冬日的时光，就像手里的黄杨木，看似坚硬，却能被慢慢磨出温柔的模样。而那些藏在木纹里的心思，就像正在酝酿的酒，虽然还没开封，却已经开始发酵，带着点微醺的甜。
他悄悄看了眼囡囡，她正低头专注地刻着最后一片花瓣，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层金粉。小满握紧手里的木塞，心里忽然盼着冬至快点来——不是为了那坛酒，而是想看看，当他们亲手刻的木塞被拔起时，囡囡会不会也像此刻这样，笑得像朵迎着霜开的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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