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篱笆上时，阿禾已经挎着竹篮站在院门口了。篮底铺着块靛蓝粗布，里面躺着刚蒸好的米糕，蒸腾的热气透过布纹，在篮壁上凝出细小的水珠。
“路上小心，别像上次那样摔着。”娘倚着门框，手里还攥着阿禾忘带的帕子，“把这个带上，擦汗用。”
阿禾接过帕子塞进兜里，指尖触到布料上绣着的半朵桃花——是娘前儿熬夜补绣的。她没回头，只是扬声应了句“知道了”，脚步已经轻快地拐过了巷口。
竹篮在臂弯里轻轻晃动，米糕的甜香混着晨雾的潮气漫开来。路过阿竹家院墙外时，听见里面传来劈柴的声音，“哐哐”的闷响里，还夹杂着他娘的叮嘱：“慢着点砍，别又伤了手！”
阿禾脚步顿了顿，悄悄往院里瞟了眼。阿竹正背对着她站在柴堆旁，手里的斧头举得高高的，晨光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把粗布褂子的补丁都照得发亮。她赶紧缩回头，加快脚步往前走，耳根却有点发烫。
昨天他送来的木梳还在梳妆匣里躺着，梳背的野菊花纹被她用细布擦了又擦，亮得能映出人影。夜里睡不着时，她总爱摩挲那些刻痕，猜他刻到第几朵花时被木刺扎了手，又是不是像自己绣错针脚时那样，急得直跺脚。
“阿禾！”
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带着点气喘。阿禾回头，见阿竹扛着个新编的竹筐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你咋不等我？”他把竹筐往她竹篮边凑了凑，里面装着些水灵的青枣，“我娘说这筐子编得太松，让我送给你装零碎东西。”
竹筐的篾条编得确实不算规整，有些地方还歪歪扭扭，但收口处却格外仔细，缠了圈软布，免得硌手。阿禾摸了摸那圈软布，认出是他上次穿坏的那件蓝布衫撕的。
“你娘又不知道我要出门。”她故意逗他，眼睛却看着筐里的青枣，颗颗饱满，带着晨露的光泽。
“我猜的。”阿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见你这几日总往镇东头跑，想着肯定是去给张奶奶送吃的。”
张奶奶是镇里最年长的老人，儿女都在外地，前阵子摔了腿，阿禾便每天蒸些软和的米糕送过去。这事她没跟谁说过，没想到被他看在了眼里。
两人并肩往镇东头走，竹篮和竹筐偶尔碰在一起，发出“咔哒”的轻响。阿禾把米糕拿出来一块，递给他：“刚出锅的，尝尝。”
阿竹接过去，没直接吃，先用帕子擦了擦筐沿，把米糕放在上面。“先给张奶奶，我不饿。”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竹篮里的布上，“这布花样挺好看，是你娘绣的？”
“嗯，她眼睛不好，绣得慢。”阿禾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你那件蓝布衫……对不起啊，上次帮你补时，针脚太乱了。”
“不乱，挺好的。”阿竹说得很快，像是怕她不信，“我娘还说，比她补的强多了，让我以后破了衣服都找你。”
阿禾忍不住笑了，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似的，亮闪闪的。晨光穿过路边的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把他耳根的红晕遮了又露。
到了张奶奶家门口，阿竹抢着去敲门，竹筐往背后藏了藏。张奶奶拄着拐杖开了门，看见他们俩，笑得满脸皱纹都堆在了一起：“俩孩子又一起来了？快进来，奶奶刚煮了绿豆汤。”
阿禾把米糕端进屋里时，听见身后阿竹小声跟张奶奶说：“奶奶，这筐青枣您留着，阿禾说您牙口不好，泡在汤里吃正好。”
她回头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他自己想的主意，偏要扯到她身上。阿竹却冲她挤了挤眼，嘴角的梨涡浅浅的，像藏了颗糖。
张奶奶的绿豆汤熬得糯糯的，绿豆都煮开花了。阿禾帮着盛汤时，见阿竹正蹲在院里，给张奶奶修理坏掉的竹椅。他手里拿着小锯子，动作有点笨拙，锯条总打滑，却看得格外认真，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滴在布满裂纹的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傻小子，歇会儿再弄。”张奶奶在屋里喊，“让阿禾给你擦擦汗。”
阿禾拿着帕子走出去时，阿竹正好锯断一根坏竹条，抬头冲她笑，脸上沾了点木屑，像只灰扑扑的小狗。她忍不住想笑，帕子递过去时，故意往他脸上多按了两下。
“轻点轻点，”他躲着，却没真的推开，“等会儿我给你编个小竹篮，比你这个还好看。”
帕子上的桃花印在他脸颊上蹭出淡淡的红，像朵刚开的花。阿禾忽然觉得，这清晨的阳光真好，把竹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也把少年眼里的期待，照得明明白白。
竹篮里的米糕还在散发着热气，混着院里的槐花香，像在说，有些陪伴不用特意说出口，就像这每天清晨的同行，自然而然，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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