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露水还凝在野菊的花瓣上，阿禾就被阿竹拽着往后山走。他肩上扛着个竹筐，手里攥着把小镰刀，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草叶划出的细小红痕，却笑得比晨光还亮：“快点呀，晚了真要被松鼠抢了先！”
阿禾拎着竹篮跟在后面，鬓角的银簪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珍珠坠子偶尔碰到脸颊，凉丝丝的。山路有点陡，阿竹走几步就回头等她，见她被露水打湿了鞋面，干脆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不用！”阿禾脸一红，往后退了半步，却没留神脚下的石子，身子一歪差点摔倒。阿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滚烫，扶着她胳膊往自己背上送：“听话，这山路滑，摔着了可没人给你绣喜服了。”
他的背很宽，带着染坊特有的靛蓝味和阳光晒过的暖意。阿禾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趴在他背上，手环住他的脖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颈后的碎发，像摸到了一束柔软的草。
“你看，那边！”阿竹忽然停下，声音里带着兴奋。阿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后山的向阳坡上，开满了金黄的野菊，像铺了层碎金，露水在花瓣上滚来滚去，被晨光照得像撒了把碎钻。
阿竹放下她，眼睛亮晶晶的：“我说什么来着，这才是最好的野菊，比山下的壮实多了。”他拿起镰刀，却没立刻动手，而是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得留着根，明年才能再长，咱们只掐花头。”
阿禾跟着蹲下来，指尖捏着一朵野菊，花瓣软得像绒布，沾着的露水蹭在指尖，凉丝丝的。她学着阿竹的样子，只掐下带着花托的花头，放进竹篮里，动作慢却仔细，生怕捏碎了花瓣。
“你看这朵，”阿竹忽然递过来一朵特别大的野菊，花瓣层层叠叠，中心的黄蕊鼓鼓的，“像不像你绣绷上那个胖娃娃的脸蛋？圆滚滚的。”
阿禾接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清苦的香气混着露水的湿意，钻进鼻腔里格外清爽。“是有点像，”她忍不住笑了，“等绣完百子图，把这朵的样子绣在喜服的袖口上好不好？藏在滚边里，别人看不见。”
“好啊。”阿竹笑得露出牙齿，镰刀“咔嗒”一声别在腰上，双手并用掐着花头，竹筐很快就堆了小半筐，“不过得用金线勾边，才配得上你的手艺。”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竹篮和竹筐都装满了。阳光爬到头顶时，阿竹忽然拉着她往坡下走：“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山泉，泉水从石缝里汩汩冒出，清澈见底，底下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泉边的石头上，还放着个粗瓷碗，像是有人常来。
“这是我小时候发现的，”阿竹掬起一捧泉水喝了起来，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渴了就来这儿喝水，比家里的井水甜。”
阿禾也学着他的样子掬水喝，泉水凉得像冰，滑过喉咙时带着股清甜，果然比家里的水好喝。她刚直起身，就见阿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两个白面馒头，还冒着点热气。“早上让王婶多蒸了两个，你快吃，垫垫肚子。”
馒头的麦香混着野菊的清香，在山风里漫开来。阿禾咬了一口，忽然看见阿竹的耳朵上沾着片小花瓣，忍不住伸手替他摘下来，指尖碰到他的耳廓，两人都顿了一下。阿竹的耳朵瞬间红了，低下头啃着馒头，肩膀微微耸动，像只被摸了毛的兔子。
“对了，”阿禾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篮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昨晚绣好的帕子，边角绣着两朵野菊，针脚细密，“给你，擦汗用。”
阿竹接过来，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手指轻轻抚过绣着的野菊，忽然抬头看着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等染完这批布，我用野菊给你染块方巾好不好？就染成你最喜欢的浅金色，配你的银簪肯定好看。”
“好啊。”阿禾笑着点头，阳光落在她鬓角的银簪上，珍珠闪了闪，像掉了颗星子在她发间。
往回走时，阿竹非要背着她，说她的鞋湿了，怕着凉。阿禾趴在他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混着野菊香的汗味，忽然觉得，这后山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
竹筐里的野菊在颠簸中轻轻晃动，金黄的花瓣偶尔蹭到她的手背，像只温柔的小触角。她悄悄把脸贴在他的后颈，那里的皮肤晒得有点黑，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阿竹，”她小声说，“明年的野菊，我们还来摘好不好？”
“好啊，”阿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笑意，“不光摘野菊，我还带你挖笋、采蘑菇，后山的春天可好看了，漫山都是映山红，比你绣的百子图还艳呢。”
阿禾没说话，只是把环着他脖子的手收得更紧了些。竹篮里的野菊轻轻晃动，像一篮会发光的星星，照亮了下山的路，也照亮了心里那片悄悄滋长的、暖暖的期待。
回到染坊时，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阿竹把野菊倒在竹匾里摊开，阿禾则去灶房烧热水，准备烫花固色。两人各司其职，却时不时往对方那边瞟一眼，目光碰到一起时，又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赶紧移开，只留下满脸的红晕，像被后山的阳光晒透了似的。
染坊里弥漫着野菊的清香和靛蓝的草木气，混着灶间的烟火味，酿成了一种特别的味道——那是属于他们的，带着野菊香的，慢慢发酵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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