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回到议事厅的时候,郭嘉正把脚翘在案上,手里捏着根草茎,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送。他看见陆昭进来,也不起身,只把草茎一吐,笑道:“你这破袍子还没换?不怕军匠说你抠门?”
“换啥?刚绣上的白马,线头都舍不得剪。”陆昭坐下,顺手把案上一堆竹简拨到一边,“昨儿校场鼓声震天,今儿就得有人来泼冷水了。”
“谁?”郭嘉眯眼。
“袁本初。”陆昭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轻轻拍在桌上,“今早城门守军截的,说是我私藏破甲箭配方,献给刘虞换兵权。还说,我早就能造三千破甲箭,却只打乌桓用了三十七支,是留着防自家人的。”
郭嘉啧了一声:“这招损啊。要是别人,早跳脚喊冤了。”
“那我不冤?”陆昭笑了,“我是真没藏。”
他拍了三下巴掌。
军械官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三十七支箭,箭杆上刻着编号,箭簇边缘有细微的划痕。
“乌桓那战,我们缴获的破甲箭,就这些。”陆昭拿起一支,翻转两下,“箭杆刻痕是冀北老匠人的手记,和我们工坊的记法不一样。箭簇纹路,也对不上。”
他把箭递过去:“你认得出来,这是幽州铁坊的活儿。”
郭嘉接过,眯眼看了半晌,点头:“纹路偏粗,淬火火候差半分。这东西,打出来也穿不透重甲。”
“所以,”陆昭环视厅内众人,“谁说我们藏着配方?我们连这三十七支都是捡来的。真有秘技,能只用三十七支就打赢?”
底下有人笑出声。
陆昭接着道:“既然有人拿‘技术’当刀使,那我就把刀摊开——从今天起,破甲箭制造,不藏不掖。各州若愿共守北疆,我冀州愿共享技法。”
郭嘉一愣:“你真要公开?”
“不全给。”陆昭笑,“给个能用但打不穿重甲的版本。够打游骑,不够破中军。谁想真用,得拿东西来换。”
“拿啥?”
“铁矿、工匠、战马。”陆昭敲了敲案,“我们缺的,他们有;他们怕的,我们能打。这才是盟约该有的样子。”
话音未落,门外传令兵急步进来:“刘虞使者求见,说有要事。”
厅内顿时安静。
郭嘉低声:“来得够快。”
“让他进来。”陆昭不动声色。
使者是个中年文士,穿深衣,束玉带,神情谨慎。他进来后,先拱手,再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
“刘使君得报,有冀州裨将携破甲箭全谱投诚,愿献幽州。使君疑其来路,特命我来问一声——若确为冀州之物,还请陆公自裁其人,以正军纪。”
厅内哗然。
赵云站在角落,手已按上刀柄。
陆昭却没动,只道:“把竹简给我。”
他接过,翻开第一页,扫了一眼,忽然笑出声。
“怎么?”使者皱眉。
“这配方,写的是‘用兖州磁石铁为簧片基材’?”陆昭抬头,“你们幽州的铁匠,真信这玩意儿能撑住三轮拉弦?”
使者一怔:“有何不妥?”
“磁石铁脆,一震就裂。破甲箭簧片,得用冀州青冈铁,七锻三淬,还得在雪水里定型。”陆昭把竹简递还,“更别说——这东西,从没写成过竹简。”
他顿了顿:“真正配方,是口传心授。每一批铁料不同,火候都要调。谁要能靠一卷竹简就造出破甲箭,那我陆昭当场卸甲归田。”
厅内又是一阵低笑。
使者脸色变了。
陆昭盯着他:“刘使君若信这种东西,是看不起我们冀州,还是看不起他自己?”
使者额头冒汗,低头不语。
陆昭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回去告诉刘使君——破甲箭不足道,我冀州不怕人学,只怕人不敢打。谁若真心结盟,我愿送三幅图解,教他造箭,教他练兵,教他守北疆。”
他回头,对军匠道:“去,把简化版的三幅图解抄了,再备一份厚礼,给使者带上。”
军匠领命而去。
郭嘉忽然开口:“你不追查那‘裨将’?”
“查?”陆昭笑,“袁本初巴不得我翻内账,闹得军心不稳。我若追,就中了他的套。”
他转向赵云:“传令下去,各营工匠照常轮值,谁若议论‘破甲箭秘技’,罚扫马厩三日。”
赵云抱拳而去。
郭嘉摇摇头:“你这招,比打乌桓还狠。他造谣,你晒真;他挑拨,你送礼;他想乱,你偏稳。”
“乱世里,最怕的不是敌人放箭,是自己人信了敌人的鬼话。”陆昭坐回案后,“我们刚立了‘耕战同袍’,若为一卷假竹简就自相猜忌,那校场上的鼓,白敲了。”
郭嘉喝了口酒,忽然道:“你不怕刘虞拿了图解,回头打你?”
“怕。”陆昭坦然,“但我更怕,他不敢打乌桓。”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得案上竹简哗哗响。
“河北要活,不能只靠我们一支军。北疆要守,也不能只靠我们一座城。技术这东西,捂着会烂,放出去,才活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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