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你以为,症结何在?”
黄道周微微一怔,似没料到太子会突然问得如此直接。他沉吟片刻,神色肃然:“根源在于人心不古、礼崩乐坏。士大夫失其操守,贪墨之风横行;胥吏如虎狼,层层盘剥小民;朝廷政令更如石沉大海,往往不能下达州县。当务之急,在于整顿吏治、倡明教化,使君子在位、小人在野,如此天下方能安定。”
典型的儒家答案。道德重构,清官治国。朱慈烺心中暗叹,这话不能算错,可眼下大厦将倾,内有流寇肆虐、外有强敌环伺,单靠这一套,无异于杯水车薪,远水难救近火。
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些流民身上,声音压得更低:“是啊,吏治要整…… 可还有土地。你看这沿途,那么多荒田,为何无人耕种?那些肯下力气的耕者,又为何连一块属于自己的田都没有?”
黄道周闻言,身形微微一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袍角,看向太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难掩的惊疑。
朱慈烺却未再深谈,转而问道:“黄先生,南京六部及各衙门的情形,你是否知晓?我们抵达之后,当以何事为先?”
黄道周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开始详细述说南京朝廷的构成、主要官员的派系与立场,以及当前面临的几大棘手问题:漕运管理、江南税赋征收,还有对东南沿海偶发“倭患”与西洋船只的应对。
朱慈烺凝神细听,心中默默与自己的认知相互印证。南京这套行政系统虽号称“留都”、机构完备,多年来却早已沦为安置闲散、失意官员的“养老院”,官僚气重、效率低下,且与北京中央若即若离。如何让这台近乎僵化的机器重新运转,并将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正是抵达南京后面临的第一道难关。
车队继续南行,过济南、穿徐州,渐渐进入南直隶地界。天气愈发燥热,雨水也日渐增多。沿途民生景象虽比北方略好几分,但那种潜藏的动荡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这一日,车队在淮安府境内的一处驿站驻扎。深夜时分,朱慈烺仍在灯下翻阅沿途搜集的邸报与零星消息,烛火摇曳间,映出他凝重的脸庞。
忽然,车厢门被轻轻敲响。
“进。”
亲信太监王公公闪身而入,脸色微白,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插着羽毛、代表最高紧急程度的军报。
“殿下……北……北京那边,八百里加急……”王公公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朱慈烺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念。”
王公公展开军报,借着昏暗的烛光,艰难读道:“……闯贼李自成,于上月……于上月攻破潼关……孙传庭孙督师……力战不支……退守渭南……消息已然断绝……生死……至今不明……”
“砰!”
朱慈烺手中的一支细毫毛笔,竟被他生生捏断!笔尖的墨汁溅在摊开的地图上,晕开一团污迹,恰似眼前的危局。
历史,并未因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而即刻转向!孙传庭,终究还是败了!且败得这般迅速,这般惨烈!
潼关一失,陕西门户顿开!李自成下一步必定席卷三秦,再挥师东进、直指山西,兵锋已然遥指北京!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紧迫!
“孙传庭……生死不明……”朱慈烺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胸口像被巨石狠狠堵住。他清楚,历史上孙传庭本就是在此战后阵亡(实则死于1643年10月,此处军报为延迟及混乱信息),难道,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他吗?
不!不一定!“消息断绝,生死不明”,就意味着还有一线希望!只要不是确认阵亡,就还有机会!
一股前所未有的急迫感,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站起身,在狭窄的车厢里来回踱步。不能再这般按部就班地走了!必须再快些!必须抢在李自成彻底掌控陕西、挥师东进之前,在南京站稳脚跟、攥住权力、发出声响!
“王公公!”
“奴婢在!”
“传令张指挥使,自明日起,行程再加快两成!除必要补给外,沿途州县迎送一律免了!日夜兼程,务必以最快速度赶赴南京!”
“是!”王公公感受到太子语气中的决绝,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还有,”朱慈烺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提起另一支笔,墨迹淋漓地写下几行字,“动用我们所有渠道,不惜一切代价,查探孙传庭督师的确切下落!活要见人,死……也要寻到尸首!另外,让我们在南京的人,即刻开始找一个人——”
他笔尖重重一顿,几乎要戳破纸张。
“宋应星!给本宫找到他!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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