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
死水浸泡过的石室。
唯一的光源是高窗铁栏切割出的惨白方块,缓慢爬过布满灰尘的地面,像濒死蠕虫拖行的粘痕。空气凝滞,混杂着劣质熏香掩盖不住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湮灭气息。
叶尘盘坐于冰冷蒲团,脊背挺得僵直。他垂眸,视线落在摊开的掌心。皮肤粗糙,指节骨节分明,是少年人应有的轮廓。然而在掌纹深处,在指节关节的褶皱里,一道道细微的、如同墨线刺入皮下的暗紫色纹路,蜿蜒盘踞。它们不再是初回堡时那种灼烧的毒火,更像沉眠的毒蛇,蛰伏在血肉之下。冰冷,死寂,每一次心跳都牵动丹田深处传来沉闷的搏动。
咚…咚…
那搏动源于“噬空之种”。鸽卵大小,暗银为底,深紫与漆黑的裂痕如同活物般在表面缓缓流淌、交织、湮灭重生。它被一层无形的、绝对冰冷的意志牢笼死死禁锢在丹田核心。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不甘的嘶吼和狂暴的冲撞,狠狠撞在那看不见的壁垒上。剧烈的反震透过无形的枷锁传递出来,化作深入骨髓、碾磨灵魂的隐痛。钝刀子割肉,永无止境。
***
“引气入体,气沉丹田,意守灵台…” 传功长老苍老刻板的声音,隔着厚重石壁与木门,模糊地渗进来,如同隔世的呓语。
引气入体?
叶尘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自嘲浸透了每一寸神经。
他体内没有可供灵气流转的经脉气海。
只有一座囚禁着凶兽的牢笼,一个不断向外逸散着湮灭气息的污染源。
归家半月,死水囚笼般的日子。他不止一次尝试过。
像所有叶家子弟一样,盘膝,凝神,运转那部烂熟于心的《青木诀》。试图引导空气中稀薄得可怜的、驳杂的木属灵气。
当那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青木灵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刚刚触及丹田边缘,试图靠近那被禁锢的凶种时——
咚!
噬空之种甚至无需凌逍的意志干预,仅仅是本能的搏动。
噗。
那缕青木灵气,如同投入焚化炉的枯叶,连一丝青烟都未曾腾起,瞬间湮灭无踪。丹田深处传来的隐痛,带着一种冰冷而清晰的嘲弄意味,仿佛在嗤笑蝼蚁的妄念。
修炼绝缘体。
活体灾难。
叶家堡角落里的瘟兽。
这便是他的全部定义。所谓的“修炼”,不过是耗尽所有意志,在这死寂中对抗那永无止境的灵魂撕裂感,死死攥住那点被凌逍意志和噬空之种反复蹂躏、几乎磨灭殆尽的自我意识。
绝望?早已被碾碎成麻木的尘埃。
石室角落,散落着几块黯淡无光的下品灵石。家族按例分发的月例。他也曾尝试汲取。
结果,比《青木诀》更甚。
灵石中驳杂的灵气甫一入体,便如滚油滴入冰湖。噬空之种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排斥反应!
丹田剧痛如被铁钳拧绞,手臂上蛰伏的暗紫纹路瞬间亮起妖异的光芒。一股冰冷、贪婪、纯粹的吞噬湮灭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
仅仅一丝——
嗤!
身旁石壁上,一块靠近的青砖,如同经历了万载风霜,无声无息地化为细密的灰色粉末,簌簌洒落。
他立刻停止了所有尝试,冷汗浸透后背。
灵石成了废石,堆在角落,蒙着更厚的灰。
***
“尘儿…”
门外,响起压抑着颤抖的呼唤。是母亲柳氏。每日晨昏,她必准时出现在这扇隔绝生死的门外,风雨无阻。
叶尘没有应声。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扇厚重的木门。他能想象门缝后,母亲那双因绝望而常年红肿、此刻必定蓄满泪水的眼睛。半月前那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拖着那副布满诡异暗紫纹路、几乎不成人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躯壳,敲开叶家堡侧门时,母亲当场昏厥。
父亲叶重山,那个曾如山岳般刚硬的汉子,在看到儿子手臂上活物般搏动的暗紫纹路时,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
家族震动。
闭关多年的长老们被强行唤醒。
枯瘦的手指带着探查的灵力,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探向他的手腕。
就在那缕属于一位长老的、温和的木属灵力,刚刚触及他皮肤下蛰伏的冰冷湮灭气息边缘时——
咚!
噬空之种猛地搏动!
“呃!” 长老如遭巨锤轰击,闷哼一声,口鼻瞬间溢出鲜血,踉跄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浑浊老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邪祟…大凶之兆…非…非人力可抗…” 长老们最终在惊惧中颤抖着下了断语。
若非父亲叶重山以家主之位和自身性命作保,力排众议,此刻的他,早已被架上火刑柱,在族人的恐惧与唾骂中化为飞灰。
代价,是这间石室。叶家堡最偏僻角落,加持了数道聊胜于无的隔绝符咒。终身禁足。
一个等待腐烂或爆发的活体囚笼。
“娘…我…没事…” 叶尘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您…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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