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号舍那具安详得诡异的尸体,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沉压在了凌越的心头,也压在了这贡院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
封锁消息的命令被执行得极为彻底。陈景元的遗体被悄无声息地移至贡院西北角一间废弃的柴房内,由秦虎的心腹日夜看守。发现尸体的两名兵丁和最初报信的更夫被严厉告诫,不得外传一字。对外,只宣称有一名考生突发急症,被移至静室观察,生死未卜,以免引起大面积恐慌,影响仍在进行中的考试。
凌越的希望是,能在下一场考试开始前,暗中查明死因,抓住真凶,将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
然而,他低估了流言在这座封闭“围城”中滋生和传播的速度,也低估了人们对超自然力量的恐惧和想象。
第一场考试终于在沉闷的锣声中结束。士子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如同潮水般从各自的号舍中涌出,前往指定的区域用餐、如厕,短暂地活动一下几乎僵硬的筋骨。压抑了整整一日的交谈欲望,也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起初,只是零星的低语。
“听说了吗?丙字甬道那边……昨晚好像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莫非有人作弊被抓?” “不像……我隐约听到半夜有急促的脚步声往那边去,气氛不对……” “说是有人病了,抬走了?” “病?什么病需要那么偷偷摸摸的?”
窃窃私语如同暗流,在等待领饭的队伍里,在茅厕外的空地上,在任何一个可以交头接耳的角落蔓延。人们交换着猜测,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探究。
然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第一个具体的、骇人的词汇被抛了出来——“死人了”。
这个词就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和恐惧。
“真的假的?谁死了?” “丙字甬道,庚申号!一个杭州来的秀才,好像姓陈!” “怎么死的?白天还好好的!” “不知道啊……听说发现的时候,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脸上还带着笑,就跟睡着了一样!”
描述变得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惊悚。没有伤痕、面带笑容、安详离世……这些特征在极度疲劳、精神紧张的士子们听来,绝非正常的死亡,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邪性。
很快,更具冲击力的“解释”出现了。不知是谁,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消息灵通,或许是基于某种阴暗的想象,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我同舍的一个老乡,昨夜子时过后起来小解,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一股黑烟钻进了丙字甬道……当时还以为眼花了,现在想来,怕是……” “黑烟?莫非是……不干净的东西?” “岂止是不干净!你们想啊,这贡院是什么地方?前朝旧址,几百年来,在这里考砸了、想不开、甚至病死的读书人有多少?冤魂郁结不散啊!” “难道是……科场怨灵索命?”一个颤抖的声音终于说出了那个最可怕的猜测。
“科场怨灵索命”!
这个词如同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贡院。它完美地解释了那离奇的、无伤的、带着诡异安详的死亡,也精准地击中了所有考生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对失败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命运无法掌控的恐惧。
流言迅速升级、变形,并开始与死者陈景元的背景结合,变得有鼻子有眼:
“死的那个陈景元,听说家里是经商的,铜臭味重,怕是冲撞了文曲星!” “不对!我听说是他家为富不仁,与人结下仇怨,仇家用了邪法,隔着贡院高墙都能取人性命!” “你们都错了!是魇镇!肯定是有人用了魇镇之术,拜了邪神,用生人魂魄做祭品,来换自己的功名!那陈家不是有钱吗?定是被人盯上,借他家的运道和性命来作法!”
“魇镇”二字一出,更是将恐慌推向了高潮。人们开始互相怀疑,眼神变得警惕而疏离。身边任何一个行为稍显怪异的人,都可能被怀疑是那个施展邪术的恶魔。有人开始悄悄佩戴家传的护身符,有人连夜默写《金刚经》压在枕下,更有甚者,因为过度惊恐而彻夜难眠,精神濒临崩溃。一些家境同样富裕的考生更是人人自危,仿佛下一个目标就会是自己。
贡院内的秩序,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用餐时打翻碗碟的、夜里无故惊叫的、甚至因为一点口角就险些动手的冲突,时有发生。负责维持秩序的号军和胥吏们疲于奔命,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消息终于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以钱学士为首的几位核心考官耳中。
明远楼内,气氛凝重。钱学士的脸色铁青,握着茶盏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面前站着的是几位同考官和负责考场纪律的提调官。
“荒谬!无耻!子不语怪力乱神!堂堂国家抡才大典,竟被此等无稽之谈搅得乌烟瘴气!”钱学士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茶水溅出,“查!给本官严查!到底是何人在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查出来,立刻革去功名,枷号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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