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
第六夜,万籁死寂。
没有血字,没有笑声,甚至连风都不曾掠过这片废墟。
何初帆静坐如枯骨,唯有胸膛内那枚神格仍在搏动,像一颗不肯停歇的残心——那是她陨落前强行塞入他心口的遗赠,是他与修罗道唯一的契约凭证。
他曾听她低语:“这神格,是通往‘死之外’的钥匙,若你念我,便用它焚尽轮回。”
而今,第七夜。
子时将尽,天地如棺。
月隐星沉,死寂的废墟连一丝风都吝于施舍。
盘坐于祭坛中央的何初帆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瞳孔里燃烧的已非人间的火焰,而是两团跳动的幽冥鬼火,映出祭坛上尚未冷却的血纹,如蛛网般爬满骨灰堆砌的符路。
他胸前那道为封入信物而割开的伤口,此刻正汩汩流淌着蕴含神性的心头血,温热的触感顺着锁骨滑落,在寒夜里蒸腾起一缕缕猩红雾气,混着骨灰的焦苦与轮回镜残片散发的金属腥锈,钻入鼻腔,令人作呕又沉醉。
指尖触到祭坛边缘,粗糙如枯骨磨砺,冰冷刺骨,却能感知到地脉深处传来的微弱震颤——那是魂火即将点燃的预兆。
他低沉地念诵起那段从灰烬僧口中听来的古老咒文,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啃噬他的魂魄。
那灰烬僧并非凡人,而是上一个纪元唯一从归墟裂隙爬回的亡魂,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用千年魂火熬出来的真言。
当第一句咒语出口时,伤口骤然裂开三寸,心头血喷涌而出——那一刻
他不信神,不信法,却将灰烬僧那句“欲逆轮回,先焚己命”奉为唯一的圭臬。
因为他只信她,信她临终前那句带着一丝俏皮,却淬满血海深仇的嘱托——“亲爱的,请为我报仇哦”。
这七日,他以心头血为引,神格为炉,每夜子时点燃魂火,试图从虚无中唤醒属于暮千城的残念记忆。
第一夜,风平浪静,仿佛他的所有努力都石沉大海。
第三夜,祭坛之上,由他自己流淌的鲜血,竟自动汇聚成四个扭曲的血字:“不要信轮回”。
他指尖抚过那血字,触感黏腻温热,仿佛刚从心脏剥离,耳边竟似有她低语回响:“阿帆……别走他们铺的路。”
第五夜,当他再次点燃魂火时,整片死亡神殿的废墟中都回荡起她独有的轻笑声,那么真实,那么近,仿佛她从未离去,只是在与他玩着一场生死间的捉迷藏。
那笑声清脆如银铃,却又裹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像是从极远的深渊传来,撩拨着他耳膜最敏感的神经。
而今,第七夜,乃是祭炼的终末。
七日为极,七夜为终,阴阳交汇之时,魂契自启。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座由亡魂骨灰与轮回镜残片堆砌的祭坛,骤然爆燃起冲天的幽蓝色火焰!
那火焰不带丝毫温度,却仿佛能将空间本身都烧穿。
皮肤未灼,可灵魂深处却传来撕裂般的刺痛,如同千万根冰针刺入神识。
他能听见火焰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像是时间在碎裂,又像是命运的丝线一根根崩断。
何初帆身体剧震,七窍之中同时涌出暗黑色的血液,那是寿元与魂力被过度燃烧的征兆。
血珠滑过脸颊,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滴落在祭坛上,瞬间被幽蓝火焰吞噬,化作一缕青烟。
剧痛如亿万钢针穿刺神魂,他却死死握住胸膛内那枚震颤不休的神格核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触感如握着一颗即将爆炸的星辰。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千城!”
不够!这还不够!
他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吼声中充满了最极致的爱与最深沉的恨:“回来——!”
刹那间,天与地仿佛颠倒了过来。
祭坛上方的天空化作一片漆黑的漩涡,无数面目模糊的亡魂自虚空中浮现,它们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祭坛中央的何初帆,紧接着,万千亡魂如潮水般跪伏于地,口中发出整齐划一、撼动位面的齐呼:“恭迎修罗归来!”那声浪如潮水般冲击耳膜,震得他颅骨嗡鸣,胸腔共振,仿佛整个宇宙都在应和这一声召唤。
残念彻底爆发,强大的执念扭曲了现实,一幕幻象在何初帆眼前铺展开来。
画面中,暮千城一袭红衣,傲然立于神殿之巅,她的身后,是位面之灵即将降临的恐怖天威。
狂风卷起她的长发,猎猎作响,如战旗飘扬。
她的容颜依旧绝世,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决绝与苍凉。
她手中燃烧着的,并非他记忆里那封诀别书信,而是一枚晶莹剔透、刻有“轮回准入符”五个古老神文的命格令牌。
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令牌,也映照着她凄美的脸。
他仿佛能闻到那火焰中飘来的淡淡焦香,那是命格焚毁时特有的气息,混合着神纹崩解的电光与灵魂剥离的痛楚。
她仿佛穿越了时空,目光直视着此刻正在窥探记忆的何初帆,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若我入轮回,神魂便会打上规则的烙印,再也无法挣脱。阿帆,他们骗了你,也骗了所有人……你要走的路,不在神殿,不在轮回,而在‘死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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