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城市早已沉入一片寂静，唯有工业区深处那座老厂房依旧灯火通明。金属骨架在夜色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喘息着疲惫却不肯停歇的引擎声。林默还坐在工位上，面前摊开的是新一批引擎模块的三维图纸，蓝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眼底，指尖在触控屏上来回滑动，反复核对着能量回路的拓扑结构。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焊渣和冷却液混合的气息，熟悉得如同呼吸。他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关闭终端，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久经岁月沉淀下来的节奏感。
吴工端着那个用了多年的茶杯走了进来，杯口已经磕出几道白痕，边缘还残留着一点茶叶末。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还没走？”声音低沉，像是从机器的轰鸣里滤出来的。
“马上就好，吴工。”林默抬起头，笑了笑，顺手把图纸切换成常规校验界面。
吴工嗯了一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将茶杯轻轻搁在桌角。他的目光扫过屏幕，停留了几秒，又缓缓移向林默的脸。
“你白天那个方案……”他慢悠悠开口，“里面有几个能量回路的处理手法，很特别。不是标准教材里的写法，也不像咱们厂里传下来的老路子。你是跟谁学的？”
话音落下的一瞬，林默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知道，躲不过去了。
吴工是厂里资格最老的技术总控之一，一双眼睛看过三代引擎迭代，能从一条电流走向看出设计者的脾气。而他今天提交的那份优化方案，确实动了手脚——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妙的能量分流节点，全是“老铁”用废料堆里捡来的残损芯片反推出来的野路子。高效、激进、几乎踩在安全阈值边缘，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在有限功率下压榨出额外12%的输出效率。
这种东西，学院派不会教，正规流程也不会允许。但它管用。
林默垂下眼帘，假装检查数据，语气平静：“自己瞎琢磨的。以前在……垃圾星那边待过几年，零件少，设备差，修一台破机甲都得拆三台废铁凑配件。逼得人只能想办法榨干每一个元件的性能，有时候就得用点非常规手段。”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提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往。
可“垃圾星”三个字一出口，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吴工没说话，只是慢慢喝了口茶，热气氤氲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遥远。“垃圾星……”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咀嚼着某个久远的记忆，“那种地方，活下来的都不是普通人。”
然后他忽然笑了下，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能在那种环境下练出手艺，也算是一种造化。”
他没再追问，反而转了话题，语调也变得轻松了些：“对了，最近厂里在攻关新型聚变引擎的核心散热系统，卡在材料上了。现有的晶体基质扛不住瞬时超载产生的热峰值，一旦突破临界点就会崩解。我们需要一种能在毫秒内吸收并疏导超高热量的新型复合晶体，导热率至少是现役材料的五倍以上。”
林默听着，眉头微蹙，心里却猛地一震。
就在三天前，“老铁”曾收到一段零散信息：【发现异常矿脉信号，位于碎颅渊西北裂谷带。伴生翠晶，高温下呈现逆向电离现象，疑似具备量子级热能疏导能力。警告：该区域已被多股势力标记，进入风险评级SS级。】
当时他还以为只是“老铁”的又一次情报试探，没想到现在竟被吴工亲口提及！
“听说‘碎颅渊’那边，”吴工继续说着，声音压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有人在一次塌方事故后捡到过一块奇异矿石，表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翠绿色结晶。送检时发现，它在三千度以上的极端温度下不仅没熔化，反而像海绵一样吸走了周围辐射热，并沿着特定晶格方向定向释放……能量通透性非常罕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默脸上，意味深长：“可惜，那东西太稀有，来源不明，位置也没人说得准。后来再去挖，连矿脉影子都没找着。”
说完，他站起身，拿起茶杯，背着手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脚步忽地一顿。
“有时候啊，”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理论知识重要，但实践经验，特别是某些‘特殊’地方的经验，更能解决实际问题。别小看那些没人愿意去的角落——说不定，真正的答案就埋在废墟底下。”
门轻轻合上，留下一片沉默。
林默坐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心跳如擂鼓。
这不是巧合。
吴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敲进他的脑海。那不是询问，也不是闲聊，而是一次精准的试探，甚至……一次暗示？
“老铁！听到了吗？翠晶！碎颅渊！”他在心中疾呼。
【信息已记录。分析：吴工提及碎颅渊与翠晶矿存在高度关联性，且其话语中含有引导性关键词‘特殊经验’‘废墟底下’，符合预设触发条件。推测对方可能知晓宿主背景。建议保持行动隐蔽，避免暴露认知优势。】
“管他知不知道！”林默咬紧牙关，眼中燃起炽热的光，“只要有线索就行！碎颅渊……那可不是普通的废弃矿区，那是旧时代战争遗弃的战场坟场，地下埋着多少报废机甲、崩坏反应堆、还有被封锁的实验设施？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哪里藏着没人发现的高纯度翠晶矿，那就一定是那里！”
如果真能找到那种具备量子导热特性的翠晶……
不仅能解决新引擎的散热难题，更能让他的技术彻底摆脱现有框架，迈出通往真正自主设计的第一步！
而且，以他现在工厂学徒的身份申请参与外勤勘探任务，并非不可能。只要操作得当，就能名正言顺地踏入那片禁地。
新的冒险，已经在眼前铺开。
窗外，夜风掠过厂区铁皮屋顶，发出沙沙的响动，宛如某种古老机械的低语。林默站起身，关掉最后一盏灯，身影融入黑暗之中。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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