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膝盖传来,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骨髓。
凌子风的双眼,那双蕴含着破妄之力的眼瞳,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团不断变幻形态的幽光——那便是心镜的残影。
它不像一面真正的镜子,更像一团被囚禁的、流动的噩梦。
光影扭曲,拉扯出无数细碎而模糊的画面,嘈杂的低语和尖叫从中渗透出来,仿佛有无数个灵魂在里面挣扎、哀嚎。
他没有理会那些杂音,瞳孔深处的金色纹路开始缓缓流转,如同精密的星盘在校准最后的方位。
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团混沌的光。
他的视线穿透了表层的混乱,精准地捕捉到了三个被深埋在轮回最底层的碎片。
第一个碎片,是五岁时的药池。
粘稠的、墨绿色的药液散发着刺鼻的苦杏仁味,滚烫的液体如同活物般舔舐着他幼小的身体,每一次浸泡都像是一场活生生的剥皮之刑。
他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能听到自己压抑在喉咙里的、小兽般的呜咽。
第二个碎片,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长发如瀑,正安静地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桃树下。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纤细而挺拔的背影,以及那只轻轻搭在树干上、骨节分明的手。
那是母亲,一个只存在于记忆最深处,却从未有过清晰面容的符号。
第三个碎片,是一段断续的呢喃。
声音很轻,很弱,像是风中飘散的柳絮。
“哥……别……别回头……”是妹妹的声音。
每一次在幻境中听到,都像有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这三个碎片,如同三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在每一次心魔幻境中,被那幕后的操纵者反复撕开,让他沉沦,让他迷失,让他忘记自己是谁,又将去往何方。
过往的每一次,他都用尽全力去挣扎,去逃离,试图用破妄之眼看穿这虚假的过往。
但越是挣扎,那枷锁就勒得越紧。
“每一次轮回,我都想逃开。”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在对那面心镜低语,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可这次,我要走进去。”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瞬间,一只微凉却坚定的手覆盖在了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那温度,如同在冰天雪地中燃起的一簇微弱火苗,瞬间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
是苏妤。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凌子风的耳膜上,“记住我的声音,记住你说过要带我出去。”
她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贴在了凌子风的心口。
那是一块玉佩,只有半块,边缘的断口光滑如新,触手冰凉,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暖意。
凌子风知道,这是她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我信你回来。”苏妤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句简单的话语,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分量。
它是一道锚,要将他即将迷航的灵魂,牢牢地锁在这个现实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份温暖尚未完全扩散开时,一道微弱而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直昏迷不醒的高飞,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只毫无血色的手竟然毫无征兆地抬了起来,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团幽光。
“别信……穿白袍的……”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几个音节,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凌子风的心头炸响。
白袍……
凌子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身影!
那个每一次在他心魔幻境最深处,在他意志最薄弱时出现,用温和的声音低语诱导,将他推向更深绝望的身影!
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心魔的具象化,是潜意识里对某个无法记起的形象的恐惧投射。
可高飞的警告,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那不是他的心魔。
那是“它”!
是这艘幽灵船伪装出的“引导者”!
它一直在用他最深的伤痛作为媒介,试图将他彻底同化,变成另一个被复制的灵魂。
原来如此。
原来所有的痛苦和挣扎,背后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凌子风的心底升起,迅速取代了之前的迷茫和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金属的腥甜和沙场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手,不再有丝毫犹豫,主动伸向了那片光怪陆离的心镜残影。
指尖触碰光影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实体感,只有一种灵魂被瞬间抽离的眩晕。
天地在他眼前猛地翻转、折叠,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彩和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吞噬。
下一秒,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药味包裹了他。
他又回到了那个五岁的药池,滚烫的药液正贪婪地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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