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吹过靠山屯,却吹不散孟家小院里那点刚刚升腾起来的喜悦和暖意。
昨日的黄花鱼和金灿灿的票子,像给这个破败的院子刷上了一层亮漆,连那低矮的土墙、磨光了棱角的窗台,瞧着都顺眼了不少。
王秀娥一早起来,就拿着块抹布,这里擦擦,那里蹭蹭,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韩晶晶在灶间忙活早饭,锅里熬着金黄的苞米碴子粥,贴了一圈掺着麸子却明显白面多了些的饼子,旁边小碟里还破天荒地滴了几滴香油拌咸菜丝。
丫蛋儿围着锅台转,小鼻子一抽一抽,馋得直流口水。
孟繁林蹲在院门口的老榆树下,吧嗒着儿子昨天买回来的“大前门”,烟雾缭绕里,眯着眼看那棵老树虬结的枝桠,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风景。
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哼着不成调的老渔歌:“哎呦嘿——扯起帆来啷当响嘞——装满舱来心欢畅嘞——”
孟礼欢在院子里劈柴。斧头在他手里变得听话起来,不再是昨天那般笨拙。
他赤着膊,露出年轻精壮的身板,汗水顺着结实的脊沟往下淌,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每一斧下去,木柴都应声而裂,干脆利落。
他干得专注,心里却在盘算。船暂时没了,但海还在。
淘海能贴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想法子弄条船,或者……想想别的来钱道儿。
扎海参太伤身,他不想走那路。或许,该去镇上转转,看看有啥门路……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繁林老弟!在家呢?嗬,这小院收拾得挺利索啊!”一个略显尖刻的嗓音率先响起。
孟礼欢停下手里的斧头,抬起头。孟繁林也掐灭了烟,站起身,脸上那点悠闲瞬间消失了,换上了一丝警惕。
院门口,呼啦啦进来五六个人。
为首的正是孟礼欢的大伯孟繁森和二伯孟繁木。
孟繁森瘦高个,颧骨突出,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精明的算计。
孟繁木则矮胖些,总是堆着笑,可那笑意 rarely 达眼底,像个笑面佛。
他们身后,跟着各自家的儿子,孟礼欢的堂哥们——孟繁森家的孟礼军、孟礼兵,孟繁木家的孟礼强。
个个都是二三十啷当岁,膀大腰圆,常年干农活打渔练就了一身疙瘩肉,往那一站,就跟半截黑塔似的,把院门堵得严严实实。
王秀娥从灶房探出头,脸色微微一变,手里的抹布攥紧了。
韩晶晶也闻声出来,看到这阵仗,下意识地就往孟礼欢身边靠了靠,眼神里带着不安。丫蛋儿吓得躲到了妈妈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裤腿。
“大哥,二哥,你们咋这么早过来了?”孟繁林脸上挤出点笑,心里却咯噔一下,知道来者不善。这兄弟俩,没事绝不上门,上门准没好事。
“咋?老三,发了财了,当哥的还不能来瞧瞧?”孟繁森背着手,踱进院子,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四处扫,最后落在孟礼欢刚劈好的那堆柴火上,“啧啧,欢子如今是出息了,都知道干活了?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孟礼军、孟礼兵那几个堂哥,也抱着胳膊,斜眼看着孟礼欢,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嫉妒。
他们可是听说了,昨天孟礼欢这小子不知走了啥狗屎运,跟他爹出海,一网下去捞了满舱的金疙瘩,卖了小二百块钱!那可是他们小半年都挣不来的数目!
孟繁林干笑两声:“大哥说笑了,啥发财不发财的,就是运气好,碰上一小群黄花鱼……”
“一小群?”孟繁木接过话头,依旧是那副笑模样,话里的意思却不一样,“老三,你这可就不实在了。屯子里都传遍了,说是满舱的金鳞子,都快把船压沉了!一百多块钱呐!够买多少粮食了?”
王秀娥忍不住开口:“他二伯,话不能这么说,那鱼是欢子他……”
“哎,秀娥,”孟繁森打断她,目光转向孟繁林,“老三,咱明人不说暗话。今天哥几个来,不为别的,就为咱爹娘留下的那点念想。”
孟繁林脸色沉了下来:“大哥,你啥意思?”
“啥意思?”孟繁森提高嗓门,“那船!咱爹当年留下的那条破船!按理说,那是老孟家的家当,分家的时候,爹娘偏心,说是你家人多口阔,暂时给你家用着。可没说就归了你家了吧?这打上来的鱼获,是不是也该有我们兄弟俩一份?”
王秀娥一听就急了,也顾不得害怕了,上前一步:“大哥!你这话说的亏心不亏心?那船分家的时候是说给俺们家了!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这么多年,船破了漏了,哪次不是俺家繁林吭哧吭哧自己修补?油灰麻绳哪样不要钱?你们谁伸过一把手?谁问过一句?现在看俺家打了点鱼,就红眼了?上来就要份子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嘿!王秀娥!你咋说话呢!”孟繁森老婆,那个瘦高刻薄的女人从人后挤出来,叉着腰,“分家那会儿老人就是偏心!啥叫人多口阔?俺家人口少了?当初要不是你们哭穷耍赖,那船能轮到你们?现在倒说起风凉话了!这船是孟家的根,打的鱼就有孟家的份!今天这钱,你们必须拿出来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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