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沈安平的意识,就像一叶孤舟,在这片冰冷的、充满了血腥味的黑暗海洋中,沉浮了太久太久。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爹娘,有翠屏,有“石头”,他们都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微笑着,向他招手。
他想跑过去,但他的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迈开脚步。 然后,他又梦到了“铁牛”,梦到了那个憨厚的汉子,在冲天的火光中,对他露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灿烂的笑容。
“教官……醒醒……” “安平哥……你快醒醒……”
一阵阵模糊的、充满了关切和期盼的呼唤声,如同穿透了层层迷雾的阳光,艰难地,照射进了他那片混沌的意识深处。
是谁? 是谁在叫我?
沈安平那沉重如山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矿洞顶上那熟悉的、潮湿的岩壁,和几张因为激动和喜悦而泪流满面的、熟悉的脸。 是柳月娥,是猴子,是王大疤,是赵丰……
“醒了!醒了!教官终于醒了!”猴子第一个,发出了喜极而泣的欢呼! 整个沉寂的、压抑了数日的临时医务室,瞬间,被巨大的喜悦所淹没!
“我……睡了多久?”沈安平的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七天!整整七天七夜!”柳月娥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我们都以为……都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七天? 沈安平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试着,想从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坐起来。 然而,就在他用右手支撑起上半身的瞬间,一股钻心裂肺的、如同骨头被硬生生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他的左腿处,轰然传来!
“呃——!” 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身体重重地,又摔了回去。
“别动!”柳月娥连忙按住了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的腿……你的腿伤得太重了!子弹撕裂了你的大筋,虽然命保住了,但是……但是以后……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沈安平,沉默了。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条被厚厚的绷带,包裹得如同木棍般的左腿。他甚至不用去触摸,就能感觉到,那条腿,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它变得麻木、冰冷,仿佛成了一截没有任何知觉的……枯木。
他,这个曾经能像猎豹般,在山林中急速穿梭的顶级猎手。 他,这个能凭借着最诡异的身法,躲过无数致命子弹的“山鬼”。 废了。 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和潜行能力,被一颗冰冷的子弹,给彻底地,废了。
整个山洞,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充满了同情和担忧的眼神,看着这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加残酷现实的男人。 他们害怕,害怕这个打击,会彻底摧毁这支队伍刚刚重新燃起的、唯一的希望。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沈安平的脸上,没有绝望,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那条已经残废的腿,那双如同古井般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光芒,但最终,都归于了猎人般的、绝对的冷静。
“扶我起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是你的伤……”
“我说,扶我起来。”
王大疤和猴子,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走上前,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沈安平的身体,从床上架了起来。 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用坚硬的树枝削成的拐杖,被递到了他的手中。
沈安平拄着拐杖,试着,将重心,移到自己的左腿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但他却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新,站了起来!
“带我,出去看看。”
当王大疤和赵丰,搀扶着这个步履蹒跚的“狼王”,走出那间充满了药味的昏暗山洞,第一次,将炮击之后、根据地如今的全貌,展现在他面前时。
沈安平,愣住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他记忆中,阴冷、潮湿、充满了绝望气息的废弃矿洞。 他看到的,是一个虽然简陋、但却四通八达,充满了生机的……地下世界!
一条条被加固过的、可以容纳数人并排行走的交通壕,连接着每一个山洞。 一个个被新挖出的、更深、更坚固的防炮洞里,传来了妇女们缝补衣物时的低语,和孩子们读书时的朗朗书声。 甚至,在他头顶的岩壁上,他还看到了几个被伪装得天衣无缝的、闪烁着微光的……观察哨和射击孔!
“这……这是……”沈安平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真切切的、巨大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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