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汗水沿着林劫的脊柱滑落，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他坐在昏暗的安全屋中央，面前铺开的全息界面上，正是那个刚刚被部分解密的、来自“蓬莱计划”早期研究阶段的加密数据包。空气中弥漫着散热风扇的嗡鸣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攥紧了他的心脏，比这间废弃仓库的阴冷更加刺骨。
数据包里的内容远非他此前接触过的任何系统漏洞或内部丑闻所能比拟。这不再是关于权力倾轧、数据滥用或是经济犯罪——那些虽然黑暗，但终究还在人类贪婪和腐败的理解范畴之内。眼前缓缓流淌过的代码、图表和残缺的实验日志，指向的是一个更加冰冷、更加非人、更加……终极的领域。
“意识上传……数字永生……‘蓬莱’……”林劫低声咀嚼着这些词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坠入他因震惊而近乎停滞的思维深潭。
日志片段显示，龙穹科技——或者说，隐藏在其背后的“宗师”——早在“龙吟系统”成熟之前很久，就已经启动了一个绝密项目。项目的核心，并非改善民生或提升效率，而是试图突破生命形式的最终界限：将人类的意识、记忆、人格——一切构成“自我”的要素——从脆弱的生物大脑中剥离，转化为可被存储、复制乃至修改的数字代码。他们将这个终极目标，命名为“蓬莱”，一个东方神话中象征着不朽仙境的词汇，在此刻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技术理性之光。
林劫看到了一些早期实验对象的记录，代号都是冰冷的字母和数字组合。日志用平铺直叙的、毫无感情色彩的笔触，记录着他们在意识提取过程中的生理指标变化、脑波模式的崩溃与重组尝试、以及……最终的“静默”。大多数记录都以“信号衰减至阈值以下”、“模式无法稳定”或更直接的“基质失活”告终。所谓的“基质”，就是那些自愿或非自愿的、曾经活生生的人类大脑。
有一份被高度加密的评估报告残片提到，直接对活体进行高精度意识扫描和上传的成功率极低，且对“源材料”的完整性要求近乎苛刻。任何微小的损伤、衰老甚至强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导致提取出的“数字灵魂”残缺不全，变成一段段充满痛苦噪音的循环代码，或者彻底消散在数据的虚空中。
紧接着，日志的笔锋一转，指向了一个新的、更为“高效”的研究方向。一份标注着“潜在高价值样本”的内部备忘录提到了一个概念：“……对处于特定生命终点状态的个体，进行紧急保全性扫描。死亡过程的电化学释放，或许能为意识结构的最后一次高保真定格提供独特的窗口……尤其是个体在生命最后时刻所爆发的强烈情感波动和认知聚焦，可能极大增强意识印记的‘清晰度’……”
“生命终点……紧急保全性扫描……”林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了林雪。想起了那场精准、冷酷、如同外科手术般的“交通意外”。官方报告说她是瞬间死亡，几乎没有痛苦。但现在，结合这些冰冷的术语，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妹妹的死，难道不仅仅是为了灭口？难道她的生命，她的意识，在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经被视作一种……一种珍贵的“实验材料”？
这个想法带来的恶心和愤怒几乎让他呕吐。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追查一个谋杀犯，而是在试图理解一个……一个热衷于收集蝴蝶标本的、拥有神之视角的冷酷科学家。不，甚至连科学家都算不上，科学家还对研究对象怀有某种好奇或敬畏。而“宗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执行一套纯粹基于逻辑和效率的、漠然到极点的程序。
他强迫自己坐回终端前，继续挖掘。他需要更多证据，更需要理解“宗师”这么做的最终目的。如果只是为了少数精英的“数字永生”，为何要构建“龙吟”这样一个覆盖全城的、无孔不入的监控和数据分析系统？这规模太不匹配了。
随着更深入的破解，一些更深层的蓝图碎片开始浮现。这些碎片指向了一个名为“灵河”的专用数据网络。它并非用于日常通讯或娱乐，而是一个超高速、物理隔离的、专门用于传输一种特殊类型数据的管道——生物特征数据，而且是极其精细的、近乎实时的脑波活动、情绪状态、甚至潜意识层面的神经信号。
“龙吟系统”监控着数百万市民，它收集的远不止你的购物记录和行踪。它在不知不觉中，持续地、大规模地扫描着每个人的“意识活动”的表层特征，就像持续不断地从一片海洋中舀取水样进行分析。
林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明白了。“蓬莱计划”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少数几个“完美”的数字意识样本。它需要的是一个庞大的、持续更新的、关于人类意识如何运作的数据库。每一个接入“龙吟系统”的市民，都在不知不觉中，为这个终极计划贡献着自己的“意识数据”。这些数据被用于完善意识上传的技术，用于理解数字意识的稳定性，或许……更是为了构建某种庞大的、集体性的数字意识模型，或者为某个即将到来的“数字神明”提供食粮和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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