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喃喃地说,转身往回走时,腿一软差点栽进水里。
第三个月,船从杭州往回走,到嘉兴时已是深夜。岸边客栈的店小二喝醉了,拍着桌子说,城南张大户家上个月买了个男孩,听说就是从苏州那边拐来的,年纪也差不多。
谢承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揣了把匕首,趁着月色摸到张大户家后墙。墙头爬满了爬山虎,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只想着翻墙进去看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他刚跳进院子,就被巡逻的家丁发现了。“有贼!”一声喊,十几个人举着棍棒围了上来。他想解释,可嘴里的话被拳头堵了回去,棍棒落在背上、胳膊上,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死死护着怀里的画像,那是他最后一张了,是昨夜在船舱里就着油灯重新画的。
直到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家丁们才骂骂咧咧地停了手。他趴在冰冷的地上,听着远处的狗吠声,嘴角尝到了血腥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又一次的落空,像一把钝刀,在早已结痂的心上反复切割。
回到苏州码头时,已是半月后。船刚泊稳,谢承业就看见岸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林婉清提着个食盒站在石阶上,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她却像是没察觉,只是定定地望着船头。
他跳下船,脚刚沾地就踉跄了一下。脸上的伤还没好,青一块紫一块的,额角贴着块破布,浑身是泥和说不清的污渍,活像个从泥里滚过的乞丐。
林婉清的眼神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可她只是走上前,接过他手里那个磨得发亮的包袱,轻声说:“回来啦。”
没有问他去了哪里,没有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甚至没有问一句“有没有消息”。
她转身往家走,脚步不快,却很稳。谢承业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河,宽宽的,水流湍急,他怎么也渡不过去。
晚饭是简单的青菜豆腐和白粥。油灯的光落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那是阿楠以前坐的地方,桌上还留着他用小勺子敲出的浅浅凹痕。
谢承业拿起筷子,手却有些抖,菜没夹稳,掉在了桌上。林婉清默默地夹起那块菜,放进自己碗里,然后给他盛了碗热粥,推到他面前。
“趁热喝吧。”她说。
“嗯。”他应着,低头喝粥,热气模糊了视线。
粥是温的,带着淡淡的米香,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可现在喝在嘴里,却像掺了黄连,苦得他舌根发麻。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响,在寂静的屋子里荡开,又很快被更大的沉默吞没。窗外的桂花香又飘了进来,浓得有些发腻,谢承业忽然想起去年此时,阿楠把桂花撒进婉清的发间,他笑着去捉那个小捣蛋,婉清嗔怪地拍开他的手,三人笑作一团。
那时的笑声多清亮啊,像檐角的风铃。可现在,风还在吹,风铃却哑了。
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夜里能抵足而眠,说着枕边的悄悄话,能在晨起时共用一盆洗脸水,笑着看对方眼角的睡痕。可阿楠走后,他们之间像是隔了层看不见的纱,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怎么也触不到彼此的温度。
谢承业放下碗筷,看着林婉清低垂的眉眼,想说些什么,比如“对不起,我没找到阿楠”,比如“嘉兴的伤不疼”,比如“下个月我还去跑漕运,总会找到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林婉清像是没听见,只是慢慢地喝着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画出格子。谢承业躺在外间的硬板床上,听着里屋传来的轻微动静,知道婉清也没睡着。
他伸出手,想穿过那道薄薄的墙壁,像以前那样握住她的手。可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漕运的路还很长,从苏州到杭州,再从杭州到苏州,往返一趟又一趟。他不知道要跑多少趟才能找到阿楠,也不知道这条路上,他和婉清之间的那条河,会不会越来越宽,最后再也无法逾越。
窗外的浪涛声隐隐传来,混着远处码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在漫漫长夜里,敲在两个不眠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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