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浸着湿漉漉的水汽。谢家院子里的海棠树攒了满枝新绿,细碎的花瓣落了一地,沾着晨露,像撒了层碎玉。廊下添了张新打的梨木摇床,雕着缠枝莲纹,阳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床沿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婉清抱着刚满月的女儿坐在海棠树下,身上搭着件月白绫罗小袄。孩子裹在藕荷色的襁褓里,眉眼像极了她,只是鼻尖更翘些,隐约有谢承业的影子。小家伙醒着,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小手攥着林婉清的衣襟,嘴里发出细碎的咿呀声。
林婉清低头看着她,指尖轻轻抚过女儿柔软的胎发。这五年,她像是活在一场漫长的雨里,心总也晒不干。阿楠走的那年的元宵节成了她绕不过去的噩梦,她时常在梦中看到阿楠对他伸出双手,哭喊着问“阿娘,你不要我了吗?”醒来时总是泪水打湿了枕巾,然后就是彻夜难眠。
如今怀里的温度是暖的,小胸脯起伏均匀,带着奶香的呼吸拂在她手背上。林婉清的眼神比从前柔和了些,像被春水浸过的玉,少了些冷硬,多了层温润的光晕。她轻轻晃着手臂,哼起阿楠小时候听的调子,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在看什么?”谢承业的声音从月亮门边传来。
他刚从码头回来,身上还带着江风的潮气,青布短衫的袖口沾了些泥点。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盒,见林婉清回头,便大步走过来,将盒子递到她面前:“刚从扬州捎回来的,给你。”
林婉清没接,只是抬眼看他。谢承业的轮廓比五年前硬朗了许多,眼角添了细纹,下巴上冒出些青色的胡茬,倒比从前多了几分沉稳。他的货运生意早就不止苏州一地,如今船队能沿着运河一直开到江淮,家里雇了三个老妈子照看宅院,还请了个姓周的账房先生,专门管着往来的账目。
他在家的日子依旧少,有时三五月才回一次,回来也总带着一身风尘。但每次回来,总会给她带些新奇玩意儿:杭州绣娘用金线绣的帕子,扬州老字号的胭脂水粉,还有上次从楚州带回来的、据说能安神的香料。
“打开看看。”谢承业把盒子塞进她怀里,伸手去逗摇床里的女儿。小家伙像是认得他,小手立刻伸过来,抓住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晃了晃,咯咯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像檐角滴落的雨珠,清亮得很。谢承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蹲下身,看着女儿眯成月牙的眼睛,眼里难得地漾起暖意。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银锁,上面錾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边角打磨得光滑圆润。
“这是漕帮的赵把头送的,”他小心翼翼地把银锁挂在女儿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孩子温热的皮肤,小家伙却不怕,反而伸出舌头去舔,“他说这锁是庙里开过光的,能辟邪。”
林婉清伸手摸了摸那银锁,触手生凉。她望着女儿天真的笑脸,轻声道:“阿楠……不知道在哪里,有没有人爱他,疼他……”
谢承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沉默片刻,蹲下来想去握她的手,掌心的粗糙擦过她的手背:“婉儿,过去的事……”
“我没忘。”林婉清猛地抽回手,指尖攥得发白,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也忘不了。”
那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落的时候,谢语开始咿呀学语。那天林婉清正抱着她在窗边看雪,小家伙盯着窗棂上的冰花,忽然含糊地吐出个音节:“娘……”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林婉清心上。她愣了愣,随即紧紧抱住女儿,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这五年的委屈、思念、深夜里无声的哭泣,好像都借着这一声“娘”找到了出口,她哭得浑身发抖,却舍不得松开怀里的孩子。
谢语被她吓了一跳,起初还睁着眼睛看她,后来也跟着瘪起嘴,小声地哭起来。一屋子的哭声缠在一起,像被风雪打湿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谢承业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看着抱着孩子痛哭的林婉清,眉头拧成个结。他知道她心里的结,那是阿楠走时留下的,五年了,非但没松,反而越缠越紧。他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当年如果没有去热闹的庙会,如果他把孩子再抓牢一些,没被人贩子抢了去。失去阿楠的痛,扎在他和她之间,拔不掉,也碰不得。
他只能把更多心思放在生意上。船队走得更远了,从江淮到楚州,再到更北的地方,他总觉得,走得越远,赚的钱越多,或许就能找到些阿楠的踪迹——哪怕只是一点念想,也能让林婉清心里好过些。
年后,谢承业从金陵回来,带回了一个姓柳的女子。
那天是惊蛰,院子里的桃树刚冒出花苞。那女子站在堂屋里,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袖口束得利落,头发用同色的带子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不像苏州女子那样温婉,眉眼间带着几分爽利,见了林婉清,也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林姐姐好”,声音清亮,条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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