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府的城楼被暮色染成了暖红色,檐角的铜铃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将白日的肃杀荡开了些。为犒劳刚打了胜仗的军队,知府特意在这城楼摆了宴席,松木长案沿着箭道排开,北地的牛羊肉与江南运来的蜜饯果子错落摆放,倒也显出几分南北交融的热闹。
谢承业踏着石阶上来时,宴席已开了多时。武将们的豪饮声震得梁木嗡嗡作响,有人嫌盔甲碍事,干脆解了披风扔在椅背上,露出肩胛上狰狞的刀疤;商户们则捧着酒杯穿梭其间,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将奉承话混在酒液里敬给各位将军。风从垛口灌进来,带着城墙外的青草气,卷着酒香在人群里打转。
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管事早已机灵地跟仆役要了干净的布巾,低声道:“东家,周将军刚敬了三轮酒,听说等会儿要引荐那位谢石校尉。”谢承业“嗯”了一声,指尖又触到腰间的玉佩,方才在客栈换衣时,他特意将玉佩转到了内侧,贴着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能压下那股莫名的躁动。
桌上的酱肘子炖得酥烂,用银刀划开时,油汁顺着刀刃往下淌,香气直往鼻腔里钻。谢承业切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北地的酱料带着浓重的咸香,和江南的鲜甜截然不同,他却没尝出多少滋味——方才在码头听军需官说谢石左眉骨有疤时,他攥着玉佩在栈桥上站了许久,直到细雨打湿了肩头才回过神。
“谢东家怎么独自喝酒?”旁边一个做皮毛生意的商户凑过来,举杯笑道,“听说您这次给周将军送的绸缎,连京里的贵人都眼热呢!”谢承业应酬着举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主位瞟去——周显将军正和几位副将说话,他穿着玄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虽已年过五旬,鬓角染霜,却依旧腰杆笔挺,眼神锐利如鹰,难怪能镇住这雄州边境。
酒过三巡,周显忽然抬手敲了敲酒盏,铜盏碰撞的脆响让喧闹声渐渐平息。他站起身,朗声道:“诸位静一静,今日请大家来,一是庆贺上月大捷,二是要给各位引荐个人——”他侧身朝城楼入口处扬了扬下巴,“这位便是咱们雄州的少年英雄,刚受封忠武校尉的谢石!”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投过去,连最贪杯的武将都放下了酒坛。谢承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攥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杯沿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压不住掌心的潮热。
只见一个身着银甲的年轻将领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甲胄上的鳞片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随着他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他约莫二十岁年纪,身形挺拔如松,肩宽腰窄,行走间自有股沉稳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坎上。
待他走近些,谢承业的呼吸骤然一滞。那眉眼太深邃了,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带着股未经世事打磨的棱角。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沉静时像江南深不见底的湖水,藏着比同龄人多得多的故事;方才周将军介绍时,他眼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瞬间的神采竟和小女儿谢玥如出一辙。
谢玥是三个女儿里最活泼的,总爱缠着他讲北地的故事,笑起来时眼角会往上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在家时候林婉清抱着玥儿坐在廊下,指着她的眼睛对谢承业说:“你瞧,这眉眼像极了阿楠小时候,要是阿楠还在,定是这般灵动模样。”
“谢石,见过各位。”年轻将领抱拳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目光扫过宴席,没有半分怯场,落在武将身上时带着敬重,看向商户时也并无轻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谢承业手里的酒杯猛地一晃,琥珀色的酒液泼溅出来,打湿了月白色的衣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那年轻将领的左眉骨——那里果然有块浅浅的疤痕,像片小小的月牙,在灯笼光下若隐若现。
他想起军士们谈论谢石的英雄事迹,说谢石校尉说这就是“英雄疤”。可以想象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谢承业视线有些模糊,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的阿楠。
“谢校尉年纪轻轻就立了大功,真是后生可畏啊!”一个胖商人举着酒杯上前,脸上的肉堆成了褶子,“我敬您一杯,祝您日后步步高升!”谢石微微颔首,接过旁边亲兵递来的酒杯,浅酌一口,声音依旧平静:“不敢当,都是托周将军和弟兄们的福。”
他应对得体,既不显得倨傲,也没有半分谄媚。有武将拍着他的肩膀大笑:“谢石你小子,上次烧粮草营时可不是这斯文模样,一刀劈断敌军旗杆的狠劲呢?”谢石闻言,嘴角似乎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瞬间的柔和让他深邃的眉眼忽然活了过来,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露出底下涌动的暖意。
谢承业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像有面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看着谢石转身和周显讨论军务,手指在案几上比划着什么,似乎是在说敌军的布防。周显听得频频点头,偶尔插话,谢石便认真倾听,眼神专注得让人不敢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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