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需官把帖子递过来时,谢石正在帐中翻周云溪送来的《孙子兵法》。宣纸印的兵书带着淡淡的墨香,他指尖划过“兵者,诡道也”几个字,耳边还回响着周云溪临走时的话:“这是家父批注的孤本,谢校尉若有心得,改日咱们再切磋。”
帖子是素色棉纸做的,边缘裁得齐整,只在右下角盖了个小小的“谢”字印章。谢石捏着帖子看了片刻,眉头微蹙——谢承业。
那个总在军营外徘徊的苏州商人,眼神总像带着钩子,每次落在他身上都沉甸甸的,叫人莫名不自在。前几日听伙夫说,谢东家派了人往陈州去,不知查些什么。如今突然递帖邀约,还特意注明“私事相商”,倒让他生出几分疑惑。
“谢校尉,去吗?”亲兵在一旁候着,见他迟疑,忍不住问道。
谢石折好帖子塞进袖袋,合上书卷:“去。备好马,不必多带人。”
他总觉得这位谢东家身上藏着事,与其猜来猜去,不如当面问个清楚。
客栈离军营不过半里路,谢石勒住马缰时,日头刚过正午。店小二早得了吩咐,一路领着他往二楼走,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带着陈年木料的味道。
“谢东家在里头候着了。”店小二叩了叩房门,退到一旁。
谢石推开门,迎面撞上一阵淡淡的檀香。房间里窗扇半开,风卷着槐花香飘进来,落在铺着青灰色毡毯的地上。谢承业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见动静转过身,眼圈竟是红的。
“谢校尉来了。”他声音有些哑,抬手示意,“坐。”
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谢石刚坐下,就见谢承业对店小二挥了挥手:“沏壶雨前龙井,余下的事不必你们伺候了,没有吩咐,谁也不许上楼。”
店小二应声退下,房门被轻轻带上,屋里瞬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谢石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开门见山:“谢东家约我来,不知有何私事?”
谢承业没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墙角的樟木箱前,铜锁被他摩挲得发亮。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心,才慢慢打开箱子,从最底下翻出个蓝布包裹。包裹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磨白了,解开三层布,露出一只小小的虎头鞋。
那鞋子顶多三寸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虎头,橙黄色的丝线磨得发亮,耳朵处的绒毛早就秃了,鞋底缝着密密麻麻的针脚,看得出当年做得极为用心。
谢承业捧着虎头鞋的手在发抖,他慢慢走到谢石面前,将鞋子递过去,声音里裹着难以察觉的颤音:“谢校尉……认得这个吗?”
谢石的目光刚落在虎头鞋上,浑身的血液仿佛突然凝固了。
那虎头的形状,那磨秃的绒毛,那橙黄的丝线……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锁。
他眼前突然闪过一片暖黄的光晕,像是黄昏时点亮的油灯。朦胧中,有个穿水绿色襦裙的女子坐在绣架前,手里拿着这样一只虎头鞋,对着他的脚比划。她的指尖很软,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触在脚背上温温的,还轻声笑着说:“阿楠的脚长得真快,这鞋刚做好,怕是就要小了。”
是谁?那个女子是谁?他还想起好多好多灯笼,红的、绿的、圆的、方的,一串一串挂在头顶,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被人抱在怀里,手里攥着块甜丝丝的糖,耳边是喧闹的锣鼓声,还有人在喊:“阿楠,慢点跑!”
“阿楠……”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陌生的熟悉感,像沉在水底的石子,突然被搅得翻了上来。
谢石的瞳孔猛地收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这是……”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我好像……见过。”
“扑通”一声,谢承业手里的蓝布掉在地上。他望着谢石震惊的神色,积压了十六年的情绪终于决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青灰色的毡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是了,是他!一定是他!
若非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怎会对这只虎头鞋有如此反应?当年婉清亲手做这双鞋时,阿楠才两岁,拿着鞋子就往嘴里送,结果把鞋头都蹭脏了,婉清还笑说这孩子是“小馋猫,连鞋子都想啃”。
谢承业抹了把脸,转身又从樟木箱里拿出个锦袋,颤抖着解开。里面躺着块温润的白玉佩,鸽子蛋大小,雕成了海棠花的形状,花瓣中央刻着个小小的“楠”字,笔画圆润,是他当年请苏州最好的玉匠刻的,特意选了阿楠最爱的海棠。
“这块玉佩呢?”他把玉佩递过去,指尖抖得更厉害了,“你再看看这个。”
玉佩刚触到谢石的掌心,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窜上来,激得他浑身一震。
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暖黄的房间,女子把这块玉佩系在他脖子上,轻声叮嘱:“这是阿楠的护身符,可不能弄丢了。”玉佩贴着胸口,温温的,带着安心的感觉。后来好像落进了水里,冰凉的水流漫过脖颈,他拼命抓着玉佩,却还是被什么人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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