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深处带回的“天火”样本与图纸,如同在格物院这潭已不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地下密室内,灯火彻夜不熄,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气味和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林默几乎将工部衙门的公务全部移交副手,日夜坐镇于此,亲自督导演算、试验。
逆向工程进展艰难。“天火”的成分远比预想的复杂,那黑褐色黏稠液体的提炼工艺是个谜,其不稳定性更是致命的威胁。一次微小的操作失误,就可能导致剧烈的燃烧甚至爆炸,已有两名工匠因此受伤。而那份羊皮图纸上的装置,看似简陋,却蕴含着北朝工匠在无数次危险试验中积累的、血的经验。
但格物院的潜力,也在这种极限压力下被激发出来。学员们利用林默传授的定量分析和控制变量法,一点点摸索着“天火”的脾性;工匠们则凭借丰富的经验,尝试用不同的容器材料、密封方法和引信结构来驯服这头狂暴的“火焰巨兽”。与此同时,反制研究也在同步推进。基于之前对北朝“猛火油”的研究基础,几种专门针对这种新型燃烧物的、由特定矿物粉末和黏土混合的“窒息性灭火粉”被研制出来,虽然效果有待实战检验,但总算有了应对的方向。
然而,就在林默与格物院争分夺秒之际,外部的压力已如乌云压城,轰然降临。
景和二年冬,一个滴水成冰的清晨,数匹来自江北的报捷(或者说报丧)快马,如同疯了一般冲入建康城,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慕容克亲率八万大军,号称二十万,打出“清君侧,诛妖人林默”的旗号,悍然南下!其先锋部队已突破淮水防线,兵锋直指历阳!更令人恐惧的是,北军在攻城时,使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武器——能抛出燃烧的陶罐,落地后烈焰腾空,黏稠如火雨,水泼不灭,顷刻间便能将城楼化作一片火海!历阳外围三座军寨,已在这种“妖火”的攻击下,旦夕间灰飞烟灭!
“天火”!慕容克终于动用了他的杀手锏!
消息传开,建康城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朝堂之上,原本主战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难以掩饰的惊惧。那“水泼不灭”、“焚城裂石”的描述,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畴。就连端坐龙椅的景和帝,也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攥紧了龙袍。
“妖火……果然是妖火……”一位老臣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天降灾厄啊!定是有人倒行逆施,触怒上天,才引来此等祸端!”
他虽未直言其名,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武官班列中,脸色铁青的林默。
“胡说八道!”谢琰猛地一拍御案,须发皆张,厉声喝道,“此乃北虏狡诈,研制邪器!与天意何干?!值此国难当头,正需君臣一心,同仇敌忾,岂可自乱阵脚,妄言灾异?!”
他虽出声呵斥,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对林默的一丝怀疑。毕竟,“天火”的传闻与林默格物院所行之事,在外人看来,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首辅大人!”黄允此刻却像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昂首出列,声音尖利,“北虏檄文直言‘诛妖人林默’!其所用妖火,与水泼不灭的猛火油何其相似?林默执掌工部,钻研此等诡谲之物多年,如今北虏用之肆虐,岂是巧合?!臣恳请陛下,即刻将林默下狱问罪,以平息天怒,断绝北虏口实!”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竟有十数名官员出列附和,要求严惩林默以谢天下!仿佛将林默交出去,慕容克就会退兵一般。
朝堂之上,风向骤变!所有的压力、恐惧、以及长久以来积累的嫉妒与怨恨,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尽数倾泻到了林默头上。
林默孤立地站在朝堂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或恶意、或恐惧、或冷漠的目光。他能感觉到谢琰投来的审视眼神,也能感觉到龙椅上那少年天子的无助与动摇。
他知道,这是慕容克的毒计!不仅要靠“天火”摧毁南朝的军事防线,更要借此从内部瓦解南朝的抵抗意志,将他这个最大的技术威胁和政敌,彻底抹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向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官员,最后落在御座之上,声音清晰而沉稳,竟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陛下!太后!首辅大人!北虏慕容克,狼子野心,其檄文不过是犯我疆土的借口!其所用‘妖火’,乃是苦心研制的杀人凶器,与臣格物院所探究的利国利民之术,岂可混为一谈?!”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况且,北虏有‘天火’,我朝便只能坐以待毙吗?!臣之格物院,对此凶器早有察觉,并已研发出克制之法!请陛下、首辅,给臣一个机会,让臣携格物院所学,前往前线,破此‘妖火’,御此强虏!若不能退敌,臣愿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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