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的是一支老式钢笔,笔杆上刻着字,墨水是从县里领的蓝黑墨水,写出来的字在煤油灯下泛着青光。
材料纸是带格的,每写满一页,他都要仔细地吸干墨水,再按上手印。
听说要送去北安劳改农场。
刘振钢凑到冷志军耳边说,嘴里喷出的白气带着蒜味,他刚在家吃了猪肉炖粉条,那地方冬天能冻掉脚趾头,开春还得挖隧道。
他说着跺了跺脚,脚上的新毡靴是卖了野猪皮买的,靴筒里絮着乌拉草。
冷志军把双管猎枪擦得锃亮,枪管在煤油灯下泛着蓝光。
枪托上新刻了道痕,是用猎刀的刀尖一点点刻出来的,刻痕里还留着松木的清香。
他用沾了枪油的棉布仔细擦拭枪管上的血字,那些字已经渗进了钢纹里,怎么擦都留着一层淡淡的红印子,像是长在了铁里。
灰狼趴在炕头舔爪子,舌头上的倒刺刮在伤口上,发出的响声。
老狗后腿的伤已经结痂,但走路还有点跛,每次起身都要先活动活动关节。
它独眼时不时瞥向屯西方向——图老三还瘫在炕上等儿子送终呢。
炕头的药罐子冒着热气,里面熬着接骨木和苍术,满屋子都是苦味。
黑背叼来个冻梨放在灰狼跟前,梨子上还带着牙印。
这是它从屯口老张家偷的,老张家的梨树去年结了不少,都埋在雪堆里存着。
灰狼闻了闻冻梨,用鼻子拱到一边,它现在只想吃肉。
胡安娜送来碗热气腾腾的元宵,粗瓷碗边上有道裂纹,用铜镯子箍着。
皮儿是用新磨的糯米粉做的,捏在手里软乎乎的。
馅儿是野玫瑰酱拌的松子仁,咬一口能尝到山里的味道。
少女指尖沾着糯米粉,在枪管上按出个白印子:听说北安那边开春要修铁路,往黑河去的...
她的手指很灵巧,指甲剪得短短的,指关节有些发红,是常年泡在冷水里洗药留下的。
冷志军往枪膛里上了油,枪机发出清脆的声。
他用的枪油是自己配的,熊油混着松脂,闻起来有股松香味。
他想起上辈子雪里飘越狱的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托上的新刻痕。
那次越狱死了两个警卫,其中一个才十八岁,是家里独子。
屯子里的狗突然此起彼伏叫起来,先是东头的黄狗,接着是西院的黑子,最后全屯的狗都跟着叫。
西山方向传来狼嚎,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在传递什么消息。
灰狼支棱起耳朵应和了一声,声音在寒夜里传出去老远,惊飞了树上的乌鸦。
月光透过窗棂,在擦亮的枪管上流动如水,映出年轻人眼底的寒光。
墙角阴影里,那袋追回来的钱静静躺在炕琴抽屉里,最上面一张十元钞票的边角还沾着地窨子的灶灰。
钞票上的工农兵画像被熏黑了一块,正好盖住了农民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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