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硝烟味混杂着血腥气、汗臭和泥土的腥气，如同跗骨之蛆般盘踞在173团指挥部的掩蔽所里。昏黄的煤油灯光线摇曳，将团长张振邦那张因连日血战而布满疲惫与焦虑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刚放下电话，话筒里传来的忙音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但那短短几分钟通话带来的巨大冲击，却让他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的军衣。
“师座……”张振邦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指尖冰凉。刚才那通电话，是74军军长兼第X师师长王耀武将军亲自打来的！内容只有一个核心：野狐岭。
野狐岭奇袭的战报，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其引发的震动远远超出了173团，甚至超出了58师的范畴，直接炸到了军部最高层！
王耀武将军在电话中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带着湘音特有的铿锵，但张振邦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沉稳之下压抑不住的急切与震撼。
“张团长！野狐岭的战报，我亲自看过了！”王耀武的开场白直接切中要害，“一支五人小队，孤军深入，端掉日军一个重兵把守的105榴弹炮阵地？！自身仅一死一重伤？！毙敌包括至少一名中尉军官在内的十数名精锐特工？！缴获文件、装备若干？！张团长，你给我说实话，这战报有没有水分？一个字都不许夸大！”
张振邦当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挺直腰板，对着话筒赌咒发誓：“报告师座！战报千真万确！是侦察连陈国梁连长亲自确认，并由我团部参谋复核！行动组组长林锋及其队员李石头、赵小栓等刚刚归建，带伤！缴获的日军地图残片、97式狙击步枪、南部手枪等物证俱在！阵亡队员铁柱的遗体也已寻回！若有半句虚言，张振邦甘受军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张振邦能想象到此刻王耀武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惊愕表情。湘西会战打到现在，国军虽已转入反攻，但日军抵抗依旧凶顽，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这种以极小代价摧毁关键目标的战例，简直是神话！
“林锋……”王耀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浓重的探究意味，“就是那个之前上报的，在鹰嘴岩表现突出，被你们称为‘狼牙’的班长？那个炸掉鬼子机枪巢、会点特殊急救手段的‘林二狗’？”
“是！师座！正是此人！”张振邦连忙回答，“他现已升任我团直属侦察连连长。野狐岭行动，就是他亲自策划并带领一支精选的五人小组执行的。行动过程极其艰险，据生还者描述，渗透、侦察、爆破、断后，环环相扣，战术运用匪夷所思，却又极为有效！特别是最后关头……”
张振邦迅速复述了陈国梁汇报的核心内容：林锋如何精准定位炮阵，如何排除死亡通道的诡雷暗哨，如何指挥小组无声突入，如何精确爆破核心目标，以及最后断后血战中那神秘出现的援手和惊险的撤退。
“……师座，这林锋，确实是个异数！他的战术理念、临场判断、单兵素质，尤其是那种……那种在绝境中创造机会的能力，绝非寻常老兵可比！卑职……卑职也深感震撼！”张振邦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叹。
“异数……异数……”王耀武在电话那头咀嚼着这个词，随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好！张振邦！你听着，第一，立刻将林锋及其主要队员（尤其是那个林锋）严加保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调动、调查！他们现在是我74军的宝贝！绝不能有任何闪失！第二，林锋的伤势，必须全力救治！用最好的药！师部会派军医下来协助！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等林锋伤势稍稳，立刻！马上！把他给我安全地送到师部来！我要亲自见见这位‘狼牙’！听他自己说说，到底是怎么打下野狐岭的！”
“是！师座！卑职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张振邦立正，声音洪亮。
电话挂断，忙音依旧在张振邦耳边萦绕。他缓缓放下话筒，感觉手心全是汗。王耀武将军最后那句“亲自见见”，语气之重，期待之深，让张振邦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他知道，林锋的名字，连同他那“狼牙”的代号，已经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湘西前线沉闷的血色天空，直接落入了军座眼中最核心的位置。这份关注，是机遇，更是风暴来临的前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肃立一旁的参谋厉声道：“传我命令！直属侦察连连长林锋及其主要队员，列为最高保护等级！驻地警戒加倍！未经我亲自批准，任何人不得接触！还有，立刻去把陈国梁给我叫来！”
林锋所在连队休整区域。
简易的帐篷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林锋躺在铺着薄薄稻草的行军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左臂的伤口处，厚厚的纱布下，那顽固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剧痛并未因回到“安全”的后方而停歇，反而在神经放松后显得更加清晰、更加折磨人。每一次搏动，都像有一根烧红的钢针在神经末梢上反复穿刺搅动，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痉挛和眩晕。他紧闭着眼，牙关紧咬，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对抗着这无休止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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