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西侧一处僻静的偏室,门窗早已被宫人紧紧关闭,厚重的锦缎帘幕沉沉垂落,试图将外间一切的寒冷、窥探与喧嚣都隔绝在外。室内,两个角落里燃着的银丝炭盆正无声地散发着融融暖意,试图驱散从门窗缝隙中渗入的、以及从榻上那人身上透出的刺骨寒意。然而,这物理上的温暖却丝毫无法化解弥漫在空气中那凝滞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悲怆。暖意与冰冷的心境交织,形成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压抑。
沈玠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张临时铺设了数层厚软棉垫的矮榻上,身上依旧紧紧裹着那件价值连城、与他此刻处境格格不入的紫貂斗篷。华美雍容的裘皮,映衬着他苍白如纸、血污狼藉如同被风雨摧残过的残破面容,以及从裘皮缝隙中隐约透出的、早已被鞭刑撕扯成缕、被暗红和鲜红血液浸透板结的破烂中衣,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刺目又令人心碎的画面。他蜷缩着,身体本能地寻求一种保护的姿态,却更像一只被猎犬撕咬得体无完肤、濒死前只能无助颤抖的小兽。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始终未曾停歇,每一次颤抖都无可避免地牵扯着背后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细密而尖锐的刺痛,但他似乎已对这份生理上的痛苦麻木,只是无意识地、绝望地瑟缩着。那件斗篷于他而言,早已不是温暖的源泉,而是沉重无比的刑具,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更压在他的魂魄之上,无时无刻不在残忍地提醒着他,方才长街之上他是如何以最不堪的姿态,玷污了这份来自云端的、他根本不配承受的“恩赐”。
宜阳公主站在榻边,小小的身影在跳动的烛光下拉得很长。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犹在,鼻尖和眼眶依旧泛着红,但那双总是清澈灵动的杏眼里,孩童的慌乱和无措已被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复杂而沉重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熊熊燃烧的愤怒,有尖锐的心疼,有深深的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土而出的、异常坚决的光芒。她凝视着榻上那个几乎失去了人形、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消散的身影,凝视着他那双空洞地望向虚空某一点、仿佛所有光亮和生机都已从中彻底流走的眸子,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
贴身宫女秋霜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盆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干净的软棉巾、太医院最好的金疮药粉和一卷卷洁净的白色细布、以及一套柔软的新里衣,都被整齐地放在一旁的梨花木矮几上。“殿下,东西都备齐了,水温也试过了,您看是否让奴婢来……”秋霜压低了声音请示,目光充满了忧虑,在宜阳和榻上情况显然极端糟糕的沈玠之间来回移动,欲言又止。公主金枝玉叶,年方十岁,怎能亲手做这等……这等污秽之事?且沈玠虽已去势,终究是十六岁的少年郎,这于礼制殊为不合,若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宜阳的声音还带着痛哭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你们都出去,在门外守着,没有本宫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谁也不准偷看。”她的目光甚至没有从沈玠身上移开,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针对这无情规矩的烦躁。
“殿下?这……”秋霜吃了一惊,还想再劝。
“出去!”宜阳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地扫向她,那目光中的决绝和威势让春桃瞬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此时的公主,身上竟有种让人不敢违逆的气场。
“……是。奴婢就在门外,殿下若有需要,随时唤我。”秋霜不敢再多言,只能担忧地又看了一眼榻上仿佛毫无生气的沈玠,领着其他两个大气不敢出的小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扉。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合拢。室内彻底陷入了死寂,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噼啪”声,反而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如同坟墓般令人窒息。
宜阳站在原地,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一些力量。她走到矮几边,挽起自己绯红色宫装的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纤细、宛如嫩藕的手臂。她将柔软的棉巾浸入温水中,仔细地将其完全浸透,感受着水温透过棉巾传递到指尖,然后双手用力,有些笨拙地将棉巾拧得半干。她端起那盆清水,走到榻边放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想要解开那件将沈玠紧紧包裹、仿佛也将他所有生机都封锁了的紫貂裘。
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滑润的貂裘边缘,沈玠就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到一般,猛地剧烈一颤,整个人触电似的向后缩去,喉咙里发出极度惊恐的、破碎扭曲的呜咽,仿佛濒死小兽的哀鸣:“别……别碰……拿开……脏……殿下……求您……饶了奴婢……”
“别动!”宜阳用力按住他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肩膀,她的力气很小,但那动作里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固执的坚持,“盖着这个怎么清理伤口?你想让伤口烂掉化脓,最后发烧死掉吗?”她的声音努力想要放得平稳冷静,却依旧能听出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是害怕,还是因为眼前这过于惨烈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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