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次年暮春。
距离永宁殿那场凌厉的立威风波,已过去近一年光景。殿内的海棠开了又谢,庭院里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洁净,仿佛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往也被悄然冲刷,只留下水面下更为复杂的暗流。永宁殿恢复了秩序,甚至比以往更加井井有条,宫人们各司其职,谨慎小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规矩严格约束后的平静。
沈玠背后的鞭伤和额角的疤痕,在太医院最好的金疮药和数月精心调养下,额角的疤痕已看不出来。身体上的剧痛早已消退,但那一日濒死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羞辱,却如同无形的烙印,更深地刻入了他的魂魄。
伤愈后,他自然不能再回杂役房做那些最粗重的活计。宜阳公主并未明确给他升迁,却默许他留在西偏殿附近,做些相对轻省但需细致耐心的活——照料殿下偶尔兴起种植的几盆兰草,擦拭书房外间的博古架(虽则上面并无多少真正珍贵的古玩),或是协助整理一些不算机要的书卷。他的待遇依旧比普通杂役太监要好上些许,衣食虽不至奢华,却足量、干净、温暖。
这一年,于沈玠而言,是近乎窒息的平淡与惶恐交织的一年。
他像是惊弓之鸟,任何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都能让他心跳骤停,面色发白。他行走时永远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尽可能缩在角落阴影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对于公主的“恩典”,他始终怀抱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法消受的惶恐。每一次接过那比他过去所穿好上太多的衣物,每一次食用那绝非罪奴该享的饭食,他都会在无人处反复摩挲衣料,或是盯着碗里的米饭发愣,内心充满了自我谴责般的低语,“这衣裳太新太好了……穿着实在折煞……这饭食太精细了,奴婢何德何能……殿下慈悲,奴婢却不堪承受,只会玷污了这份恩泽……”
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他拼命地做事,将分配给自己的每一样活计都做到极致,擦拭的物件一尘不染,照料的兰草青翠欲滴。仿佛只有通过这种近乎自虐的勤谨和卑微到泥土里的姿态,才能稍稍抵消那日夜啃噬着他的“不配”与“罪孽”感。
他知道自己是永宁殿的一个异数,一个不该存在的“恩宠”。他能感受到某些宫人私下投来的探究、轻蔑甚至嫉妒的目光,这让他如芒在背,愈发觉得自己是给公主带来了麻烦和是非的根源。因此,他更加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尤其是避开公主殿下本人。若非召见,他绝不敢出现在公主视线所及之处。
暮春时节,空气中开始浮动起一丝不同于往常的躁动与喜气。宫人们的脚步似乎更轻快了些,低声交谈时也带着些许笑意。殿内开始有人打扫布置,悬挂彩绸,搬运一些明显是贺礼的箱笼。
沈玠迟钝地意识到,宜阳公主的十一岁寿辰快要到了。
对于宫中主子们的寿辰,他并无太多美好记忆。自己进宫前家里穷从没有过过生辰,进宫后主子的生辰于他而言,往往意味着更繁重的劳役、更紧张的氛围,以及……因冲撞喜庆而可能招致的无妄之灾。他曾亲眼见过一个低等内侍因在贵妃寿辰日不慎打碎了一个普通茶杯而被重责杖毙。从那以后,“寿辰”二字于他,便与极度的危险和避忌联系在一起。
如今,永宁殿公主的寿辰将至,沈玠内心的惶恐达到了顶点。
“殿下的好日子……万民同庆,吉星高照的日子……奴婢这等秽物,身负罪孽,满身晦气……合该躲得远远的,万万不能冲撞了殿下的福气……绝不能给殿下带来一丝一毫不祥……”他变得更加隐形,当差时尽量选择无人经过的清晨或黄昏,一旦听到远处传来公主或大批宫人的声响,便立刻避入最近的空房或拐角,屏息凝神,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敢出来。他甚至开始避免食用那些稍显“精致”的饭食,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斋戒”,以求不玷污这喜庆的时节。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宜阳公主在春桃和几个小宫女的陪伴下,于正殿内查看内府司及各宫送来的寿辰贺礼。十一岁的少女,身量稍稍抽高了些,眉眼间的稚气未脱,却已隐隐有了几分沉静的气度。经过一年前那件事,她似乎悄然成长了许多,目光扫过殿内诸人时,会不经意地带上一丝审视。
殿内开阔处,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礼物。有晶莹剔透的玉器摆件,有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有精巧别致的首饰头面,还有新巧的玩具、名家的字画……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人眼。内府司派来的管事太监满脸堆笑,在一旁躬身介绍着哪些是皇后娘娘赏的,哪些是贵妃娘娘赐的,哪些又是各位宗亲贵胄送来的。
宜阳随意地看着,目光掠过那些华美的物件,脸上带着合乎礼仪的浅淡笑意,却并未见多少真正的欣喜。这些礼物固然珍贵,但大多循规蹈矩,透着宫廷礼制的刻板与距离,并无多少新奇之处。她年纪虽小,却也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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