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春桃回禀后,宜阳心中的疑云便彻底化为了沉甸甸的巨石,压得她几日来食不知味,夜不安寝。那特有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腐朽气味的熏香,仿佛无形中萦绕在她的鼻尖;沈玠那频繁的、找不到合理解释的消失;以及他回来后,那双愈发沉寂、甚至偶尔掠过一丝她无法理解的阴郁与疲惫的眼睛……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王振”这根可怕的丝线隐隐串起,指向一个她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忽视的可怕猜测。
那个曾在她殿中默默无闻、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影子、甚至一度被其他宫人肆意欺凌的小太监,那个她一时心软出手回护、渐渐视为可信赖的近侍的沈玠,似乎真的与那个名声狼藉、恶名昭着的王振有了牵扯。
这种认知让她坐立难安。并非仅仅出于对身边人隐瞒背叛的不悦,更深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心尖上。她在深宫长大,虽被保护得极好,却也并非对黑暗一无所知。王振是何等人物?母后提起他时,那掩不住的厌恶;教养嬷嬷们私下闲聊时,那些关于他排除异己、手段酷烈、引诱三皇兄沉溺享乐的窃窃私语……所有这些都构成了一个庞大而恐怖的阴影。沈玠那样一个低微、怯懦的人,怎么会和那样的人物扯上关系?是被胁迫?是有所图谋?还是……他本就隐藏着什么?
她说不清那揪紧心脏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是失望,是愤怒,还是恐惧?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这样独自揣测、辗转反侧下去。她必须问个明白,亲口听他说。哪怕答案是她最不想听到的,也好过被这疑窦折磨。
机会在一个午后降临。春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的茜纱窗,暖融融地洒在书房的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将空气中浮动细微尘埃照得清晰可见。窗外几株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偶尔被微风送入室内,带来一丝甜软的香气。这本该是个令人慵懒惬意的午后,宜阳的心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她坐在紫檀木书案后,心不在焉地摩挲着一方温润剔透的青玉螭龙镇纸,目光却频频望向紧闭的殿门方向。心脏因紧张而微微加速跳动。她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该如何开口,是单刀直入地厉声质问,还是迂回婉转地小心试探?无论哪种,似乎都难以面对那双可能因被揭穿而变得更加幽深冰冷、或者因恐惧而彻底崩溃的眼睛。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动摇,是否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但公主的骄傲与那份莫名的担忧,最终让她下定了决心。
“春桃,”她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本宫要临摹这幅《兰亭序》,需绝对清净,不喜人打扰。你且去殿外守着,若无召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殿下。”春桃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明白公主要做什么,她福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殿门掩好,自己则站在廊下足够远、听不清殿内谈话却又能在公主呼唤时立刻回应的地方。
殿内一时静极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婉转鸟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角落铜漏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那声音仿佛敲在宜阳的心上,更添几分焦灼。
终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沈玠低着头,端着一只刚换好清水的青瓷笔洗和几条干净柔软的雪白帕子,悄无声息地侧身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恭顺谦卑到极致的模样,穿着半旧不新的灰青色宦官服饰,身形清瘦,每一步都轻得像猫,落地无声,仿佛生怕惊扰了殿内的宁静,恨不得化作一道无形的烟。
他将笔洗轻轻放在案几一角空处,动作轻柔精准,没有发出一丝磕碰声响。随后便立刻垂手退至一旁,躬身低头,等候吩咐,整个过程没有抬头看宜阳一眼,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
阳光照在他低垂的脖颈和苍白的耳廓上,竟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殿内的空气仿佛因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凝滞。
宜阳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握紧了手中的镇纸,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给她一点支撑的力量。她终于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温和,却仍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沈玠。”
“奴婢在。”沈玠立刻应声,身形微不可察地更低了些,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你……”宜阳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斟酌着用词,“近来似乎很是忙碌?本宫常见你不在殿中。可是永宁殿的差事有何不顺之处?”她试图从一个看似关心的角度切入。
沈玠的心猛地一沉,如同骤然坠入冰窟。来了。他日夜恐惧、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的质问,终于还是来了。他强压下瞬间狂跳得几乎要碎裂的心脏和涌上喉咙的窒息感,喉咙干涩得发疼。他必须回答,声音还必须平稳,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回殿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调整过的、卑微的死寂,“孙公公处近来杂务较多,常唤奴婢前去帮衬些跑腿整理的琐事。奴婢不敢怠慢永宁殿差事,皆是在完成分内之事后,确认殿下此处暂无吩咐,才敢前往。若有疏忽之处,请殿下责罚。”回答得天衣无缝,语气恭顺,将一切推给了负责宫中部分杂役的孙公公和那模糊的“杂务”,甚至主动请罪,堵住了后续关于失职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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