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的暗箭与徐世杰的期许,如同两股无形的力量,将沈玠推向了一个更为紧迫的境地。他深知,在这深宫之中,想要不被吞噬,仅靠谨小慎微和一点点运气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而眼下唯一能抓住的途径,便是识字、明理,摆脱那如同蒙眼行走于悬崖边的文盲境地。
于是,沈玠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近乎自虐的循环。
白日,他在司礼监直房当值。那里的空气永远凝滞着权力的重量与文书墨香,他需要时刻绷紧神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记住经手的每一份文件要点,揣摩徐世杰每一个眼神背后的含义,应对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明枪暗箭。长时间的侍立让旧伤反复抗议,精神的高度集中更是耗人心力。每每下值,他都觉得疲惫如同潮水般浸透四肢百骸。
然而,他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无论多晚,无论身体多么沉重如灌铅,他都会用冰冷的井水狠狠搓一把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仪容,匆匆赶往那座如同灯塔般指引着他的宫殿——永宁殿。
永宁殿的书房,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温暖的光源,也是他自我鞭策的炼狱。
窗外的梧桐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刺向冬日灰蒙的天空。殿内却总是暖融融的,地龙烧得恰到好处,空气里弥漫着书卷的清香和宜阳公主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甜馨。
宜阳通常已经等在那里。她这个年纪,精力旺盛却也难免贪玩,有时是刚结束晚课,案上还摊着女师的讲义;有时是逗弄了一会儿她养的那只雪白滚圆的名叫“小狸奴”的波斯猫,裙角还沾着几根猫毛;有时则显然是强打着精神,一边打着小小的哈欠,一边等着他的到来。
“来了?”见到他进来,她总是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或许带着一丝困倦,但从未有过真正的厌烦,“今日又这么晚?徐掌印那边事务很多吗?”
沈玠总是先行礼,然后垂首恭敬回答:“劳殿下挂心,是奴婢手脚慢,耽误了时辰。”他绝不会提及白日里的任何惊险与艰难,只将一切归结于自身。
“快过来吧,今日学《千字文》的新段落,还是温习昨日的?”宜阳招手让他到书案前。
教学的过程,并非总是和风细雨。
沈玠学得极其刻苦,几乎到了呕心沥血的程度。他将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用来回忆、默写,手指甚至在不当值的时候都无意识地在腿上比划。然而,天赋的限制与基础的空缺,并非单靠努力就能瞬间弥补。有些字词的结构、有些笔画顺序,对他而言如同天书,需要反复记忆才能勉强刻入脑海。
而宜阳,终究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她有足够的耐心和善良,但也会有被课业困扰后的烦躁,会有因困倦而生的不耐。当她将一个字的写法反复讲解了十遍,沈玠却依然会在下一次书写时出现同样的错误,她那点被娇惯出来的小性子便会冒头。
“哎呀!这个‘徽’字,左边是‘彳’,右边是‘攸’,下面是个‘系’!不是告诉你很多遍了吗?怎么又写错了!”她蹙起秀气的眉头,语气带着娇憨的抱怨,用笔杆轻轻敲了敲宣纸上那个写得歪歪扭扭、结构散乱的错字,“你怎么比小狸奴还笨呢!教它用官房都没这么费劲!”
小狸奴仿佛听到自己的名字,适时地“喵呜”一声,跳上书案,蹭着宜阳的手腕,一双碧蓝的大眼好奇地看着纸上墨迹。
沈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每一次这样的呵斥,于他而言都不啻于一场凌迟。并非觉得委屈,而是极致的惶恐与自我厌弃。
殿下说得对,他真是愚不可及,笨得连猫都不如。殿下耗费如此宝贵的时间和精神,他却连这么简单的字都学不会,简直是罪该万死。
“奴婢该死…奴婢愚钝…请殿下息怒…奴婢再练…一定记住…”他放下笔,就要起身请罪,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坐下!”宜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习惯性地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下跪的动作。指尖触及他微凉皮肤下紧绷的筋骨,她能感受到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紧张和恐惧。“动不动就请罪,我又不是真的责备你,只是…只是气你不长记性啦!”
她嘴上抱怨着,却还是再次拿过一张纸,放缓了速度:“看好啦,最后一遍哦!再写错,明日就不教新的了!”
沈玠被她按着手腕,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块,连呼吸都屏住了。殿下指尖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与记忆中那夜冰冷的绝望形成鲜明对比。他不敢挣脱,只能更深地低下头,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眼睛死死盯着殿下的笔尖,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快些学会…不能再让殿下烦心…不能再让殿下失望…”内心的焦灼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恨不得能剖开自己的脑袋,将那些字直接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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