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轩的日光，总是暖融融的。院中不再种植那些附庸风雅的梅兰竹菊，而是依着地势开辟了几畦菜园，边上随意点缀着些蓬勃的野花。
春日里，薇菜嫩绿；夏秋时节，瓜果飘香，虽不名贵，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气息。
侧君雪无痕——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带着“谨”字封号、时刻提醒自己要谨慎模仿的良卿，而是采薇轩名正言顺的主人——正挽着袖子，在菜畦间查看新结的小番茄。
他穿着半旧的靛蓝常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绾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脸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宁静。
他不再刻意模仿任何人。曾经，他以为只要学得像嫡兄雪沉璧那般清冷端雅，就能获得陛下的青睐。
后来才明白，赝品终究是赝品，东施效颦只会惹人厌烦，也让自己迷失在扭曲的渴望里。
那场因妄念而起的风波，陛下给了他最严厉的惩戒，也给了他最宽容的出路——降位，冷落，直至他在这冷落中，终于看清了自己，放下了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
当他不再执着于成为别人的影子，安心待在藕花坞，学着打理琐事，专心教导皇子时，心境反而豁然开朗。
他开始回忆起未出阁前，自己其实并不喜那些繁复的礼仪和刻板的书画，反而更爱侍弄些花花草草，享受那种亲手创造生命的踏实感。
或许是看到了他真正的改变，陛下在他沉寂数年后，晋了他侧君之位，并将这处靠近宫苑边缘、带有一片空地的采薇轩赐予他居住。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这安排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与成全。
“父君！父君！您快来看！”
皇子凤瑾??（年约十岁）举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兴奋地跑过来，篮子里装着刚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黄瓜和紫茄。
孩子继承了雪无痕清秀的眉眼，性情却开朗活泼，像这采薇轩的阳光，毫无阴霾。
雪无痕直起身，用布巾擦了擦手，接过篮子看了看，眼中满是笑意：“??儿真能干，这几根黄瓜长得真好，晚膳就让小厨房拌了吃。” 他的声音温和自然，不再有从前刻意模仿的那腔调，也没有了那份挥之不去的怨怼与小心翼翼。
“嗯！”凤瑾??用力点头，又好奇地问，“父君，母皇会喜欢我们种的菜吗？”
雪无痕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语气平和：“陛下什么珍馐美味没见过？不过是我们自己种的一点心意，图个新鲜有趣罢了。陛下若尝了，觉得爽口，便是我们的福气。”
正说着，苑门外传来通传声。雪无痕有些意外，今日并非陛下常来的日子。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牵着儿子迎了出去。
凤昭阳踏入采薇轩，目光掠过那生机勃勃的菜畦和点缀其间的野花，最后落在穿着朴素的雪无痕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与……一丝淡淡的欣慰。
“参见陛下。”
“参见母皇！”
凤昭阳虚扶一下，语气是惯常的平和，却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起来吧。朕路过，闻到瓜果清香，便进来看看。” 她的目光落在凤瑾??手中的篮子上，“这是你们自己种的？”
凤瑾??立刻献宝似的举起篮子：“是儿臣和父君一起种的！母皇您看，这根黄瓜最直！”
凤昭阳弯腰看了看，甚至还伸手摸了摸那带着细小毛刺的黄瓜，唇角微扬：“长得确实好。看来你们将这采薇轩打理得不错。”
雪无痕垂首，语气恭敬却不卑微，带着坦然：“谢陛下夸赞。臣君与??儿闲来无事，胡乱种种，让陛下见笑了。”
“自食其力，亲近自然，是好事。”凤昭阳直起身，看向雪无痕，目光在他平和宁静的脸上停留片刻，“比起从前，你如今这般模样，朕瞧着更舒心。”
这话如同暖流，瞬间熨帖了雪无痕的心。他抬起头，迎上陛下的目光，那里不再有审视、冰冷或厌弃，只有一片澄澈的了然与宽和。
她知道他放下了，她也乐见他如今真正的模样。
“臣君……从前愚妄，辜负圣恩。如今……只想守着??儿，在这采薇轩过些安生日子。”他声音微哽，是释然，也是感激。
凤昭阳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她在轩内走了走，看了看菜畦，又看了看一旁石桌上摆着的、雪无痕自己琢磨着腌制的酱菜小坛，并未多做评价，但那神情是舒缓的。
晚膳时，桌上果然添了凉拌黄瓜和清炒茄丝，都是采薇轩自产的。
凤昭阳尝了尝，虽不及御膳精致，却别有一番清新滋味。她多用了几筷，并未说什么，但这举动本身，已让雪无痕和凤宸瑛都十分开心。
膳后，凤昭阳没有久留，起身离去前，对送她至轩门的雪无痕道：“往后，便如此时这般便好。??儿是个好孩子，你好生教导。”
“是，臣君谨记。”雪无痕深深一揖。
望着陛下离去的背影，雪无痕心中一片平静。月光洒在菜畦上，泛着柔和的银光。凤瑾??拉着他的手，小声说：“父君，母皇今天好像很高兴。”
雪无痕低头，看着儿子纯真的笑脸，自己也笑了起来：“嗯，因为我们瑛儿懂事，因为我们种的菜好吃。”
他不再去回想那些不堪的过往，不再去嫉妒椒凰殿的尊荣，也不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恩宠。
这采薇轩的一方天地，这亲手种植的瓜果蔬菜，这健康活泼的儿子，以及陛下那份基于他“真实”而产生的、宽和的对待，便是他雪无痕最好的结局。
做回自己，原来如此轻松，如此……心安。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不，如今的他，心已安然，此处便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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