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衙门的后堂,气氛比屋外的阴雨天还要沉闷几分。
捕头赵铁河抓着自己本就稀疏的头发,盯着桌案上那寥寥几笔、语焉不详的现场勘查记录,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百花楼大火,烧死烧伤数十人,其中还包括了名动京城的花魁牡丹,这事儿已经惊动了上头,府尹大人一早便拍了桌子,限他三日之内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
可这交代从何而来?现场烧得一片狼藉,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最主要的“苦主”——那具焦尸,更是面目全非,连是男是女都需靠旁人指认和残余衣物判断,更遑论死因了。仵作那边也只能给出个“疑因烟熏窒息,焚于火海”的含糊结论。
“意外……哼,哪有那么巧的意外!”赵铁河低声咒骂了一句,胸口堵得发慌。他干了二十多年捕快,直觉告诉他这案子没那么简单,可没有证据,直觉屁用没有。
“头儿,您也别太着急上火。”一旁的师爷姓孙,是个瘦削的中年文人,捻着山羊胡,小心翼翼地开口,“或许……或许可以从别处寻个突破口?”
“突破口?哪儿来的突破口?那百花楼的东家和龟公一口咬定就是意外,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赵铁河没好气地回道。
孙师爷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卑职方才在前头,看到押解来的那一批官奴名录。其中有一女犯,名唤云芷,其父……是前太常寺少卿云凛。”
赵铁河眉头一皱:“云凛?那个因巫蛊案被砍头的?提他作甚!晦气!”
“头儿您忘了?”孙师爷凑近一步,“那云凛,在被擢升为太常寺少卿之前,可是宫里有名的宫廷画师啊!尤擅工笔人物,据说画人像能达到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的地步。这云芷既是其女,耳濡目染之下,或许……略通此道?”
“画画?”赵铁河一愣,随即嗤笑,“师爷,你莫不是急糊涂了?咱们这是查案,不是选秀!画画能顶什么用?难道还能把那焦尸画活了不成?”
孙师爷却不慌不忙:“头儿,您想啊,那焦尸如今模样,莫说辨认,寻常人看都不敢多看。若此女真能凭着些许骨骼轮廓,画出个大概相貌来,咱们不就能确认死者身份,甚至循着画像去查访其生前交际,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总好过现在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赵铁河沉默了。他虽觉得荒诞,但孙师爷的话不无道理。死马当活马医吧!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去!把那个云芷给我带过来!”他挥手下令,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烦躁。
……
云芷被两个衙役押解着,穿过衙门幽深的回廊,走向位于衙门最偏僻角落的殓房。雨水打湿了她单薄的囚服,寒意沁入骨髓,但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父亲是宫廷画师?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关于父亲的记忆部分很是模糊,但这无疑为她接下来可能的行为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不会引人怀疑的借口。
越靠近殓房,那股熟悉的、混合了焦糊与腐败的甜腻气味就越发浓烈。押解她的衙役早已面露嫌恶,掩住了口鼻。
殓房的门被推开,一股更浓郁的、冰冷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光线昏暗,只在中央摆着一张简陋的木台,台上盖着一席白布,白布下凸起一个人形的轮廓。
赵铁河和孙师爷已经等在里面,此外还有一个穿着仵作服饰、面色苍白的老者。
“云芷,上前来。”赵铁河的声音在空旷的殓房里显得有些沉闷。
衙役解开了她手上的木枷,但依旧警惕地站在她身后。
云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缓步上前。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白布上,没有丝毫寻常女子该有的恐惧与回避。
这般镇定,倒让赵铁河和孙师爷有些意外。
“掀开。”赵铁河对仵作示意。
老仵作上前,颤抖着手掀开了白布。
一具焦黑、扭曲、缩拢的恐怖尸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面前。皮肤炭化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骨骼,四肢蜷缩,头骨因为部分软组织烧毁而显得有些变形,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屋顶,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孙师爷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几乎要呕吐出来。连赵铁河这等见惯场面的人,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腾。衙役更是偏过头,不敢直视。
唯有云芷。
她的眼神在尸骸暴露的瞬间,骤然锐利起来。那不是恐惧,不是厌恶,而是一种……专注,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专业者的审视。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一具令人作呕的尸体,而是一个亟待解读的密码本。
她无视了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无视了那狰狞可怖的外观,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头到脚,一寸寸地掠过尸骸。
颅骨的整体形状,下颌骨的弧度,眉弓的突度,鼻骨的残存形态,耻骨的联合面……无数在现代法医人类学中烂熟于心的测量点和特征标志,在她脑中飞速闪过,与庞大的数据库进行着比对、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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