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激起层层扩散的涟漪。整个王府,乃至其掌控下的隐秘力量,都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高速而无声地运转起来。
偏殿内,烛火已换过一轮,光线愈发清亮。那幅巨大的“罪案图”依旧铺在书案上,如同作战沙盘,指引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萧绝负手立于图前,玄色衣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冷硬而坚定。
秦风去而复返,带来一道道回禀:
“王爷,人手已安排妥当,李维、张谦、赵莽、沉万金府邸外围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信号。”
“津门港沿线,我们的人已伪装成商贩、船工,密切监视所有可疑船只和人员往来。”
“工部衙门附近暗哨已增派三倍,王朗今日若无故缺席或试图传递消息,立刻实施抓捕。”
“搜捕‘翠浓’(假小蝶)的画像已根据云姑娘之前的推演和柳萱儿特征重新绘制,分发至各城门及水陆要道暗桩。”
一道道指令发出,一道道回禀传入。萧绝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每一个决策都精准地落在“罪案图”的关键节点上。他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将十年积案与当下危局化作棋盘,自己便是那执棋之人,要将所有黑子,一一逼入绝境。
云芷静立在一旁,看着他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安排,心中既感震撼,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这个男人,平日里冷峻寡言,但在关键时刻,却展现出如此可怕的掌控力与决断力。与他并肩作战,仿佛再凶险的迷局,也有了破开的希望。
就在各项指令基本部署完毕,秦风领命准备去做最后协调时,萧绝却忽然抬手,示意他暂退。
秦风会意,无声退至殿外,并轻轻带上了门。
殿内只剩下萧绝与云芷二人,以及那幅昭示着阴谋与危险的巨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之前的、微妙的沉寂。
萧绝转过身,目光落在云芷身上。他看着她略显苍白却依旧沉静的容颜,看着她眼底因连日劳心劳力而生的淡淡青影,也看着她面对如此庞大阴谋时不曾退缩的坚韧。
他沉默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约莫一尺长、半尺宽的玄青色织锦囊。锦囊以同色丝线绣着暗纹,封口处用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作为搭扣,系着玄色流苏。整个锦囊做工极其考究,低调而贵重,与他亲王的身份相符,却又不同于他平日示人的任何一件佩饰。
他缓步走到云芷面前,将锦囊递向她。
“这个,你收好。”他的声音依旧是平稳的,却似乎比方才下达命令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什么。
云芷微怔,依言接过。锦囊入手,触感细腻光滑,能感觉到里面并非柔软之物,而是一本册子和一些硬物票据的轮廓,分量不轻。
“里面是一份新的身份文牒,关西路引,以及足够你安稳生活数年的银票。”萧绝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关西地广人稀,民风淳朴,远离京城是非。文牒上的身份清白,不会有人追查到你的过往。”
云芷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握着那玄青锦囊,只觉得掌心一片滚烫,那冰凉的玉扣仿佛直接贴在了她的心口。
他……这是在为她安排退路?在收网行动即将开始、胜负未卜的关键时刻?
“王爷……这是何意?”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萧绝的目光与她相对,深邃的眸子里情绪难辨。“此次收网,凶险异常。‘影阁’手段狠辣,幕后之人能蛰伏十年,其能量不容小觑。一旦行动开始,便是图穷匕见,再无转圜余地。成败……皆在未知之数。”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承诺:“无论结果如何,事后,你可凭此物,自行离去。天高海阔,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京城种种,与你再无干系。”
这是他给予她的承诺。一个关于“自由”的承诺。
从他将她强掳入府,以“戴罪立功”之名将她卷入这漩涡中心开始,他给予她的,是危险,是禁锢,是利用。他欣赏她的能力,倚重她的才华,却也一次次将她置于风口浪尖。王府的刺杀,犹在眼前。
而此刻,在这风暴将至的前夕,他交给她的,却是一把可以打开枷锁的钥匙。一份全新的身份,一笔足以安身立命的钱财,一条远离这一切的退路。这玄青锦囊,便是这一切的象征,沉重而烫手。
这不是赏赐,而是……偿还。是对利用的补偿,也是对……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某种亏欠感的弥补。
云芷握着那沉甸甸的锦囊,心潮剧烈翻涌。她曾无数次渴望自由,渴望摆脱罪臣之女的身份,渴望能呼吸一口不属于这牢笼般的王府、不属于这诡谲京城的空气。
如今,这份自由,就在她手中,盛放在这方寸之间的锦囊里。
她应该感到欣喜,感到解脱。可为什么,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莫名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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