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径直迈步向前,目标明确地走向那扇尘封的门。王舜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慌忙侧身让开道路,又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腰间摸索着钥匙。
“开门。”
她停在门前,命令简洁。
王舜抖着手,好不容易才将一大串铜钥匙中找到对应的那一把。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他用力拧动,“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他连忙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旧纸张、霉变、尘埃和淡淡墨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几缕微光,照亮空气中悬浮飞舞的无数细小尘埃。一排排高大的木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堆满了颜色暗黄、厚薄不一的卷宗册簿。空气仿佛凝固了数十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荣安没有丝毫犹豫,抬步踏入这片尘封之地。靴子踩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留下清晰的脚印。王舜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如同一个提心吊胆的影子。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快速扫过架子上蒙尘的标签:“户册”、“田亩”、“赋役”、“刑案”、“杂录”…… 指尖在粗糙的木架边缘划过,沾染了一层厚厚的灰。
目标清晰。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标着“赋役”和“杂录”的区域。
王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动作,不知道这位煞星究竟要找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早就听闻皇城司有这么一位女罗刹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荣安的手停在了一摞格外厚重、封面用深蓝色布面装订的簿册上。
封皮上用已经有些褪色的墨汁写着:“青溪县漆园赋税录 - 宣和元年至二年”。
她将其抽出,沉甸甸的分量让灰尘簌簌落下。翻开泛黄脆硬的纸页,一股更浓的陈腐气味涌出。
她快速浏览着那些密密麻麻、记载着各漆园主姓名、漆树数目、生漆产量、应缴税额、实缴税额、欠缴数目及罚没记录的条目。数字冰冷而枯燥,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勒紧了无数人的脖颈。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捕捉着任何异常的数字波动、大额的欠缴记录或是频繁的罚没备注。
放下漆园税录,她转向旁边的“杂录”架。
目光逡巡,很快锁定了几册封面写着“僧道司呈报”的簿子。抽出其中一册,快速翻到记录本县各寺庙宫观香火供奉、田产收益及官府监管情况的卷宗。
她的手指在“摩尼寺”相关的条目上停留,仔细审视着其上报的香火钱数目、信众规模、寺产变化。数字看似平稳,但结合她在街头听到的“食菜事魔”的密语,这表面的平静下,是否涌动着暗流?
最后,她走向“吏员考绩”架。
目光扫过一排排记录县衙差役姓名、籍贯、当值情况、薪俸、奖惩乃至病休记录的册子。她抽出了宣和元年下半年至今的几本名册。指尖快速划过一页页名字,动作流畅,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专注。她在寻找一种特定的记录——因故离职、病故、失踪…… 尤其是那些没有明确原因、突兀消失的名字。
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无声飞舞。整个档案库死寂得可怕,只有荣安翻动纸页时发出的、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以及王舜越来越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这满室的尘埃凝滞。
荣安的目光在差役名录上快速移动,指尖划过一个个墨写的名字,如同在检阅一支沉默的幽灵队伍。宣和元年末,宣和二年初…… 突然,她的手指在宣和元年冬的一页上猛地顿住!
指尖下方,一行蝇头小楷,记录着一个名字,以及紧随其后、冰冷简洁的几行字:
“方腊,帮源洞佃户。”
“事由:抗缴漆园租赋,聚众滋事,毁伤主家管事。”
“处断:杖三十,罚钱十五贯。”
“注:枷号三日示众,伤重,释后不知所踪。”
方腊!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荣安的视网膜上!
帮源洞!漆园!抗租!杖责!枷号!不知所踪!
所有的碎片——街头挑夫的低语,袖中羊皮卷上朱砂刺目的“青溪”,史伟那十二字阴森预言“天狗吞日,地龙翻身,永镇东南”,此刻都被这一行冰冷的记录瞬间贯通!
方腊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抗租佃户。
荣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冻结的寒冰,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精芒。指尖在那行记录上微微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脆黄的纸页里。
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暮色。昏黄的光线透过高高的气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将档案库内漂浮的尘埃映照得更加清晰,也在地面上拉长了荣安和王舜沉默的身影。
就在这光影交织、尘埃浮动的死寂中,荣安缓缓抬起了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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