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方腊清路障?”
杨丰的诘问如同淬毒般冰锥扎进耳膜,荣安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濒临崩断的尖啸。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太阳穴在突突狂跳,血液撞击着颅骨,带来一阵眩晕。但比眩晕更汹涌的,是瞬间被点燃的、几乎要冲破淡漠面具的滔天怒意。
这怒意并非伪装。是杨丰那毫不掩饰的、将她往谋逆深渊推搡的恶意揣测,是这具身体深处残留的、属于皇城司干当官不容轻侮的尊严被践踏的本能反击。
她猛地向前踏出半步,靴底重重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她那只刚刚被铁钳般攥过的手腕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被激怒后引颈向天的孤鹤,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杨丰!”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刻意压低的平稳,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尖锐的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刀片,狠狠刮过空气:“你当我荣安是什么人?!是那等不知轻重、不识利害的蠢物吗?!”
她猛地抬手,指尖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指向地上那敞开的檀木盒,指向里面厚厚一叠银票和那张刺目的漆园田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字字如钉:
“枢相要账簿?好!眼前这份‘心意’,还有董云、赵拚那副魂飞魄散的德性,难道不正是账簿去向的最好注解?!这青溪县的漆税窟窿,早已不是账册上几个数字能填平的!这是人心!是烂透了的人心!是整个青溪县衙,从上到下,从胥吏到主官,烂到根子里的铁证!账簿?若真有那要命的账簿,你以为董云、赵拚之流,还会让它留在世上?等着你我,等着枢相来抄家灭族吗?!”
她太清楚了,古今中外的官场向来如此,从未变过不是吗?
她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烧穿杨丰脸上那层深不见底的阴鸷:“账簿?只怕早已化成灰烬,或者,深埋在某个只有死人才知道的地方!查账?此刻去查账,除了打草惊蛇,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毁掉更多痕迹,还能查到什么?!杨兄在皇城司多年,这点道理,还要我来教?!”
无论那账簿是不是在原身手里,它如今也只能下落不明。
她步步紧逼,几乎与杨丰面贴面,她身上那股压抑不住的凛冽气势,竟一时压过了杨丰身上浓重的血腥与杀气:“盐引!积压如山的盐引!这才是撬开他们铁桶一块的楔子!盐,国之重器,利之渊薮!私盐泛滥,官引形同废纸!钱呢?本该流入国库、流入三司、流入枢相应奉局的钱呢?!流到哪里去了?!”
她死死盯着杨丰骤然收缩的瞳孔,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流进了明教的香堂!流进了方腊招兵买马的私库!流进了董云、赵拚这些蛀虫填不满的私囊!查私盐,就是查他们通敌的铁链!就是查他们自掘坟墓的铁锹!断了他们的钱粮,斩了他们的财路,这些依附在漆税烂疮上的蛆虫,才会真正痛!才会真正慌!才会自己从烂泥里爬出来,互相撕咬!互相攀扯!那本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账簿,才会在混乱中露出马脚!枢相要的,是蛀虫的命!是杀一儆百的雷霆!是给官家一个交代!只要能把青溪这窝蛀虫连根拔起,钉死在耻辱柱上,是顺着漆税这条明线查,还是顺着私盐这条暗线挖,有区别吗?!只要能挖出足够多、足够硬的罪证,让官家震怒,让枢相满意,让天下人闭嘴!过程重要吗?!”
她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着微光。
屋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
她这番疾言厉色的驳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直指核心——利益,权力,官家的脸面,童贯的意志!
她将自己“荣干当”的身份所能调动的最大能量——对汴京权力游戏规则的谙熟,对皇城司行事逻辑的洞悉,对高层意志的揣摩——发挥到了极致!
她在赌,赌杨丰内心深处同样渴望一个能钉死青溪官场的大案,赌他不敢承担逼死同僚、破坏枢相大计的责任!
然而,杨丰脸上的冰层,只是在她那番狂风暴雨般的斥责下裂开了几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更深的寒潭。
他眼中的惊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凝聚成一种更加锐利、更加冰冷的审视,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荣安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好一副忠心体国、算无遗策的嘴脸!”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涌出的寒流,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讥诮,“荣安,你何时变得如此能言善辩?如此…洞悉上意?如此…不择手段?”
他缓缓抬起那只还在渗血的手,用拇指随意抹去掌心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
他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荣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半阙河山请大家收藏:(m.zjsw.org)半阙河山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