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那扇紧闭的院门,荣安才真切感受到阿六那句“多事之秋”的分量。
原本这青溪县城虽算不得繁华鼎盛,却也自有几分江南小城的烟火生气。沿街的店铺开着门,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虽不多,但也三三两两,间或有妇人挎着篮子匆匆走过。
如今仅仅过去两天,此刻眼前的长街却是一片死寂的萧索。
冷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零星的碎纸片打着旋儿。两旁的店铺,十家有七八家都紧紧关闭着门板,门口贴着官府草草书写的安民告示,墨迹被雨水晕开,显得污浊而无力。仅剩几家勉强开张的,也无精打采,伙计倚在门框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恐慌沉淀后的压抑,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码头方向的焦糊味,挥之不去。
更让荣安心惊的是,放眼望去,整条长街之上,竟看不到一个女子的身影。无论是布衣荆钗的妇人,还是梳着丫髻的女童,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夜之间,这座城所有的女性都被无形的恐惧吞噬了。只有几个形容枯槁的老者,缩在避风的墙角,眼神浑浊地望着天空。
她这身利落的劲装,此刻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简直如同鹤立鸡群,醒目得刺眼。
每一个路人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探究、惊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她是什么不祥的怪物。
荣安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指悄然拢在袖中,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
阿六却似乎浑然不觉这诡异的气氛。他步履从容地走在荣安身侧稍前的位置,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那些窥探的目光。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让那些目光在触及他时,便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长街的尽头,一座两层高的酒楼孤零零地矗立着,朱漆的招牌在风中微微摇晃,上面写着“醉仙楼”三个褪色的大字。
这是整条街为数不多还开着大门的店铺了。
阿六的脚步在酒楼门前停下。
他侧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笑意,指着那略显陈旧的招牌:“走了这许久,荣姑娘想必也乏了。这醉仙楼,虽不是汴京樊楼那般气派,却有几道本地的特色小菜,滋味颇为地道。不如进去歇歇脚,用些饭食?”
他目光落在荣安脸上,带着不容推拒的询问。
吃饭?
荣安此刻心中如同油煎火燎。蔡京那“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还萦绕不散,黑衣人口中的“老地方”毫无头绪,阿六如影随形的监视更让她如芒在背。
她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品尝什么青溪美食?
每一刻的拖延,都可能是致命的。
她刚想婉拒:“我……”
“走吧!”
阿六却仿佛没看到她的犹豫,已率先一步踏上酒楼的台阶,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力量:“尝尝鲜,换换心情。”
他回头,那笑容在酒楼门廊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荣安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背影,所有的推脱之词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能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点细微的刺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抬步跟了上去。
……
醉仙楼内,果然也是冷清至极。
偌大的厅堂只稀稀拉拉坐了两三桌客人,个个神情凝重,低声交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惶恐气息。跑堂的伙计无精打采地靠在柜台边,见到阿六和荣安进来,眼中才勉强亮起一丝生意人的活泛。
“两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伙计殷勤地迎上来,目光在荣安身上那利落的男装和清丽却冰冷的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
“嗯。”
阿六淡淡应了一声,径直引着荣安上了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雅间在二楼临街的位置,推开窗,便能看见楼下萧索的长街和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阿六随意点了几个菜。
一道青溪当地溪水滋养的鲜嫩菰米炒河虾仁,取其清甜。一碟用新鲜笋尖、蕈子、嫩豆腐炖煮的“山家三脆”。自然少不了此地河网密布盛产的鱼鲜,点了一道清蒸白鱼,主食则是小巧的蟹黄汤包。
菜上得很快。
伙计摆好碗碟,正要退下。
“对了……”
阿六拿起竹筷,却并未夹菜,目光随意地投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那里正有几只灰扑扑的麻雀在跳跃觅食。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听闻你们醉仙楼,有一道秘制的‘黄雀酢’,乃是青溪一绝?不知今日可有?”
正欲退下的伙计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惊诧的光芒,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飞快地抬眼看了阿六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有些发紧:“黄……黄雀酢?这……客官稍待,这菜……小的得去问问掌柜的。”
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躬身退了出去,带上了雅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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