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沿着淮水缓缓移动,仿佛在勾勒吴军的进军路线。“非也。《孙子》云:‘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诸葛恪熟读兵书,岂能不知此理?他此举,乃是‘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战耳’——其真正目的,是以新城为诱饵,布下‘围城打援’之局,意在引诱我大魏主力离开坚固城防,前去救援,从而在利于其水军和优势兵力的野外战场上,以逸待劳,一举击溃我军主力!若我军主力有失,则淮南乃至中原,皆危矣!”
此言一出,傅嘏微微颔首,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贾充皱起眉头,似乎在重新评估局势;钟会则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虞松不等他人提出质疑,手指已迅捷如电地移向西方,划过连绵的陇山山脉,重重地点在陇西郡的南安城上。“至于西线,”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更强的分析力道,“姜维引羌胡为助,铁骑驰骋,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不然。他悬军远道而来,跋山涉水,粮草转运艰难,补给线漫长而脆弱,乃‘非深根之寇’,其战略核心在于一个‘速’字!妄图趁我东线吃紧,无暇西顾之际,打一个巧妙的时间差,捞取实际好处,震动陇右。一旦战事迁延,其粮草不继,锐气必衰,后劲不足的弱点将暴露无遗。”
将东西两线敌情的本质剖析得淋漓尽致之后,虞松蓦然转身,面向端坐的司马师,深深一揖,袍袖拂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决定未来战局走向,也注定将无数人命推向深渊的话:“故,臣之愚见,当此危局,唯有行‘东守西攻’之策,方能破局!”
他直起身,详细阐述这冷酷而精准的策略:“对东线之诸葛恪,我军应严令毋丘俭、文钦等前方诸将,凭借淮水天险及深沟高垒,‘高垒以弊之’,坚壁清野,绝不与之进行主力决战。任其顿兵于坚城之下,求战不得,攻城不克。待其数十万大军锐气耗尽,粮草渐匮,士卒疲敝,兼之江淮暑湿,疫病必起。待到彼时‘师老众疲,人怀归心’,其势必将自溃,我军再以养精蓄锐之师,以逸待劳,可收全功!”
“而对西线之姜维,” 虞松的语气转为斩钉截铁般的坚决,“则当星夜传令郭淮、陈泰,不必再顾虑东线牵制,尽起关中可用之精锐,‘倍道急赴,出其不意’,以雷霆万钧之势,迎头痛击!姜维见我援军骤至,且兵力集中,其速战速决之算盘落空,加之粮草不继,后路堪忧,必不敢久持,定当仓皇退兵。如此,西线之危自解。”
书房中陷入了一片更深沉的死寂。唯有烛火跳动,将每个人的脸色映照得明暗不定。虞松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战略核心,将看似危如累卵、四面楚歌的绝境,剖析得明明白白,指出了一条看似可行的生路。然而,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策略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核心——它默认了合肥新城,以及城内的三千守军,将成为一颗吸引和消耗吴军主力的、注定要被牺牲的“弃子”。
司马师缓缓地,几乎是有些僵硬地站起身。玄色常服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幽暗而冰冷的光泽,如同他此刻的眼神。他踱步到舆图前,与虞松并肩而立,那只独眼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死死锁定了舆图上“合肥新城”那四个小小的楷字。左眼的刺痛依旧一阵阵袭来,如同恶鬼的啃噬,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仿佛冻结的寒冰。
“张特…”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仿佛在手中掂量着这颗棋子的分量与结局,“此人……究竟如何?”
贾充急忙上前半步,躬身答道:“回大将军,张特字子产,涿郡人,曾任牙门将,性格刚毅,确系善守之将。然…然以其三千孤军,对抗二十万虎狼之师,只怕…”
“昔日项羽围荥阳,攻势如火,汉高帝几陷绝境。然纪信甘愿效死,假扮汉帝出东门降楚,吸引楚军主力,高帝乃得间出西门,退守成皋,重振旗鼓。其后荥阳虽陷,忠臣殒命,然汉军元气得存,终成垓下决胜之基!此等‘存车保帅’之决断,方为帝王之道!今日诸葛恪二十万大军顿足坚城之下,正如楚师之困于荥阳。我舍一新城、三千忠勇,若能以此耗尽吴寇锐气,保我淮南主力无虞,为西线决胜赢得先机,彼等之牺牲,便是撬动全局之支点!有何不可?”
他猛地转过身,独眼之中寒光迸射,如同暗夜中唯一的星辰,冰冷而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位谋士的脸,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最终,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地面:
“叔茂之言,深得我心。此策,便如此定下。”
他顿了顿,仿佛要给予众人最后一点消化这残酷决定的时间,也像是在为自己内心那微不可察的波澜按下最后的确认键。然后,他用更清晰、更缓慢、也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注定要载入史册,也注定将背负万千骂名与亡魂诅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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