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钟鼓鸣响,余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更添肃杀。
司马师稳步出列。他今日未着甲胄,一身庄重的紫色朝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而沉静,腰间玉带悬着那枚代表无上权柄的大将军金印。他手中捧着的,正是那卷足以决定一个人、乃至一个时代命运的奏章。
“陛下,”他的声音平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寂静,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臣等有本上奏。”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奏章直接呈给御座上的皇帝,而是转向满殿鸦雀无声的文武,以一种沉痛到近乎悲怆、自责到近乎心碎的语调,开始了他的陈词:
“主上春秋已长,早该亲揽万机,明辨忠奸,以承祖宗之业,慰天下万民之望。然……然陛下却不亲政事,耽淫内宠,沈漫女德,疏远贤良,亲近佞幸。近日更闻,陛下与优人郭怀、袁信等,裸袒嬉戏于禁中后庭,毫无人君威仪,更令倡优扮作‘辽东妖妇’秽乱之状,行于宫观之下,使往来仆役皆掩目疾走,耻于言说。此等行径,荒悖绝伦,岂是奉天承运、统御四海之君所为?长此以往,纲纪沦丧,礼法崩坏,国将不国,臣……臣每思及此,痛彻心扉!”
说到动情处,司马师竟眼眶微红,声音哽咽,那并非全然作伪,其中确实掺杂着一种对局势失控、对理想中“君臣秩序”崩塌的愤怒与失望,尽管这“秩序”早已被他亲手扭曲。他微微仰头,似要抑制眼中湿意,继续道:“郭太后仁慈,念及陛下年轻,屡遣宫人训导,温言劝诫,望陛下迷途知返。然陛下非但不思悔改,竟于宫中口出怨怼之言,几伤慈母之心!我司马家世受大魏国恩,武皇帝、文皇帝、明皇帝三代厚遇,先父与臣,夙夜匪懈,无一日不以忠贞事魏、以赤诚报国为己任。今见陛下如此……臣,臣实是五内俱焚,肝肠寸断!不知他日魂归九泉,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有何言辞对天下苍生于人间!”
这是一场堪称完美的表演。悲痛、无奈、忠诚、责任感……种种情绪被他精准地调配、呈现。他将自己彻底置于一个“被昏君逼到绝境、不得不为了江山社稷忍痛行事的千古忠臣”的位置,将废黜皇帝的赤裸权力欲望,粉饰成了被时势与责任逼迫的、不得已而为之的“大义灭亲”。
戏台已然搭好,主角慷慨陈词,现在,轮到观众——或者说,被迫的合唱团——入场了。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后,年迈的司徒高柔,这位历经数朝、以谨慎着称的老臣,颤巍巍地率先出列。他须发皆白,手持笏板的手微微发抖,不敢去看御座上的皇帝,也不敢直视司马师,只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声音干涩得像秋风吹过枯草:“大……大将军所言,句句泣血,皆是为国赤忱,为社稷长远计。今上……今上失德,确非国家之福,万民之幸。老臣……老臣附议。”
有了第一个打破坚冰的人,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太仆王观、侍中卢毓、尚书卫烈……昔日或保持中立,或私下里对司马氏专权心怀不满的官员,此刻在司马师那沉默却如有实质的注视下,在殿外无形却切实存在的兵威压迫下,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逐一出列,低头,用或高或低、或清晰或含糊的声音,表示赞同。声音起初稀疏,渐渐连成一片,最终在宽敞的嘉福殿内汇聚成一片沉闷而压倒性的声浪:“陛下失德,恐危社稷……恳请大将军为江山计,为天下计!”
曹芳僵直地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冰凉坚硬的玉石椅背抵着他的脊骨,那寒意似乎要渗透进他的骨髓。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面孔,那些他曾倚重、曾赏赐、曾以为至少会保持沉默的臣子;他看着司马师脸上那混合着虚假悲痛与真实决绝的表情;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想怒吼,想拍案而起,想指着司马师和这群趋炎附势之臣的鼻子,斥责他们是欺君罔上的国贼!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胸腔里所有的气息与声音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心脏在耳膜处疯狂擂动的巨响。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反应,无论是愤怒、哭泣还是辩解,都不过是加速这出戏落幕的、更显滑稽的丑角表演,除了给史官增添几笔笑料,毫无意义。
司马师适时抬手,掌心向外,一个简单的手势便让殿内嘈杂的“劝进”之声戛然而止。他脸上那表演性的悲戚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岩石般的冷静与威严。他转过身,朝着御座方向,姿态标准地深深一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
“陛下失德至此,已危殆宗庙,动摇国本。为保大魏江山永固,黎民免遭祸乱,臣司马师,谨依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之古制成例,请陛下归藩齐王之位!”
他甚至没有等待曹芳做出任何反应——无论那是愤怒的驳斥,软弱的哀求,还是麻木的沉默——仿佛御座上那个人已经失去了聆听和发言的资格,彻底成了局外人。司马师直接侧首,对一直侍立在丹墀之侧的司马昭下令,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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