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香花正在清点刚收到的一批键盘鼠标(给一所小学机房换的),闻言手一抖,几个键帽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捡,一把抓过那张薄薄的纸,眼睛瞪得老大,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长郡中学”四个字,像带着灼热的光,烫着她的掌心。
“真的?英俊!真的成了?”她声音发颤,反复确认着。
“真的!妈!”朱英俊用力点头,脸涨得通红,“班主任说,学校看了我几次大考的成绩,进步特别大,而且……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小了点,“而且学校信息中心的老师知道你是专门做学校设备维护的,说我们这样的家庭,孩子还这么上进,很不容易……可能也帮说了点话。”
王香花愣住了,随即眼眶一热。她想起自己一次次背着工具包出入那些学校机房,在灰尘和线路中埋头苦干,对每一个老师都客客气气,对每一个小问题都一丝不苟。她从没想过,这些卑微的努力,这些沾满油污和灰尘的付出,竟然也能化作一缕微风,托举着儿子,飞向了更高的枝头。她猛地抱住儿子,用力拍着他的背,喉咙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眼泪无声地落在儿子洗得发白的校服上。朱英丽也跑过来,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小小的出租屋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带着泪水的喜悦。
朱英丽的学习也有了起色,她所在的初中管理严格,学风浓厚,加上姐姐的榜样作用,成绩稳步上升。看着两个孩子都走上了正轨,王香花觉得肩上那副沉重的担子,似乎轻了一点点。
日子依旧像拧紧的发条。王香花白天穿梭于各个学校之间,背着那个越来越旧却越来越趁手的工具包。晚上,她常常在出租房那张小方桌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核对每一笔维修收入,计算着配件成本,规划着下个月的开销。那个磨得边角发白、浸透汗渍的旧记账本,依旧是她最忠实可靠的伙伴。
本子前面的页数,密密麻麻记录着那些不堪回首的数字:养老院的日薪、卖房款被医药费吞噬的流水、债主们冰冷的欠款、儿女的学费缺口……每一笔都沉甸甸的,浸透着汗水和屈辱。而翻到后面,属于“长沙”的篇章,字迹渐渐工整清晰起来:
“育才小学投影仪灯泡更换+清理:280元。”
“明德中学机房键盘鼠标更换(30套):1500元(成本1120)。”
“教育局推荐:师大附中网络调试:400元。”
“英俊长郡学费(部分):2000元。”
“英丽冬衣:150元。”
“本月房租:600元。”
“存:1000元。”
存款那一栏的数字,缓慢而艰难地增长着。终于有一天,王香花在“存”字后面,写下了一个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数字:.00。
五万块。她盯着这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指尖轻轻拂过纸面,那粗糙的触感无比真实。这在长沙,离买房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甚至连个像样的首付都远远不够。两个孩子还在读书,花钱的日子长着呢。她不敢松懈,不敢大手大脚,每一分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花。
但,这五万块,像一块压舱石。它沉甸甸地躺在那里,无声地宣告着:最深的黑暗似乎已经熬过去了。不再是山穷水尽,不再是朝不保夕。虽然前路依然漫长,肩上的担子依然沉重,但脚下这条用汗水、手艺和一点微末的信誉铺就的小路,终于不再是泥泞不堪,终于能支撑着她和孩子们,一步一步,走得稍微稳当些了。那本压在箱底、烫金的《朱氏族谱》,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旧梦,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账本里。她的未来,只记录在这本浸透生活油烟的旧账本上,记录在她布满薄茧的指尖,记录在孩子们日益明亮的眼眸里。窗外的长沙,车水马龙,喧嚣依旧。王香花合上账本,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里,有疲惫,有沧桑,却也有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生的暖意。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流和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灯光映在她平静的眼眸里,像沉入深海的星子,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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