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存折(四)
ICU那扇厚重的门,像一个无情的闸口,每一次开启都伴随着费用的激增和希望的渺茫。奶奶在里面与死神拉锯,陈锐一家在门外,则被一张张不断累积的缴费通知单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父亲从老家带回来的、原本准备翻修老屋的积蓄,早已在手术和前期ICU的巨大消耗中见了底。陈锐那点微薄的积蓄和刷空的信用卡,如同投入沸水的小冰块,顷刻消融。从王磊和几个同学、同事那里东拼西凑借来的钱,也在日复一日的呼吸机、进口药、各种昂贵监护和抢救措施面前,以惊人的速度蒸发。
催缴单的颜色一次比一次刺眼,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陈锐的手机成了最烫手的山芋,每一次震动都让他心惊肉跳。银行的催款短信、信用卡中心的提醒、网贷平台冰冷的系统语音……像无数只细密的针,日夜不停地扎着他紧绷的神经。他甚至不敢轻易接听陌生号码,生怕是下一个催债的。
“小锐……护士长刚才又找我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疲惫而绝望,“说账上又快不够了……催着续费……这钱……这钱可咋办啊?”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无助地看着儿子,仿佛他是最后一根稻草。
陈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像堵着一块冰冷的巨石。他看着缴费通知单上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再看看父母一夜之间花白的鬓角和深陷的眼窝,一种窒息般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家,这个曾经温暖的港湾,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掏空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现实的重压下都苍白得可笑。
最终,他只是用力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妈,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硬着头皮,再次点开通讯录。那些曾经借过钱的名字,他一个个看过去,指尖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人情债,比金钱债更难开口。他能想象对方可能流露出的为难,甚至是无声的疏远。最终,他还是拨通了王磊的电话,声音干涩得厉害:“磊子……是我。那个……我奶奶这边……费用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王磊带着歉意的声音:“锐哥,真不是兄弟不帮你……我上个月刚交了房子的首付,手头实在是……这样,我帮你再问问别人?或者……你考虑过‘那个’没?”王磊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那个?”陈锐的心猛地一沉。
“就是……网上那种,快一点的……”王磊含糊其辞,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高利贷。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陈锐握着手机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想起新闻里那些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的故事。那是真正的深渊。
“不行!”陈锐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斩钉截铁,“绝对不行!磊子,我再想想别的路子,谢谢你。”他匆匆挂了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拒绝的决绝里,他仿佛又摸到了枕头下那张纸条粗糙的边缘。“自立”——这两个字沉甸甸的分量,绝不允许他滑向那个饮鸩止渴的深渊。
路,似乎真的走到了尽头。公司那边,主管的耐心也快耗尽了。委婉的提醒变成了直接的催促:“小陈,你家里情况特殊,大家理解。但项目进度不能一直拖,你这远程处理效率……实在不行,你看是不是先……”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昭然若揭——要么回来全身心投入,要么走人。
陈锐坐在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窗外是城市璀璨却遥远的万家灯火。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堤坝。奶奶尚未脱离危险,家已掏空,债台高筑,工作岌岌可危……这就是他拼尽全力想要“立”住之后,所面对的现实吗?冰冷,坚硬,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颓然地垂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视线无意间扫过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纸箱——那是他大学毕业时打包寄回来的杂物,一直没顾上整理。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奶奶的存折!那个最初一切的源头!存折本身早已空空如也,但存折的封皮……那个印着国徽的棕色塑料封皮!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粗暴地撕开纸箱封条,在一堆旧书和杂物里疯狂翻找。终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棕色小本子被翻了出来。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存折的塑料封皮整个拆了下来。封皮的内侧,印着开户银行的名称、地址、联系电话,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凭此折可在本行办理相关业务”。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想法,在他绝望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第二天,陈锐请了半天的假。他没去医院,也没去公司,而是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已经许久没穿的衬衫西裤——虽然洗得有些发白,熨烫得也不够平整。他揣着那个薄薄的、带着奶奶指纹和岁月痕迹的棕色塑料封皮,坐上了开往邻市的城际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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