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雪地里的药囊》
北漠的冬天，风像刀子一样刮脸。
巴特尔裹紧了羊皮袄，缩着脖子跟在商队后面。他才八岁，是跟着爹来雪族领地换盐的，可谁知道刚过界碑，就遇上了暴风雪，商队被吹散了，他一个人跌跌撞撞跑进了这片林子，怀里还揣着给妹妹治病的沙棘果干——妹妹的咳嗽病又犯了，只有沙棘果熬的汤能压下去。
“呜……”
风里传来一声呜咽，像小兽在哭。巴特尔握紧了手里的短刀——北漠的孩子，从会走路起就带着刀。他循着声音拨开雪堆，看见棵被雪压弯的松树下面，缩着个穿白衣的小姑娘，头发是淡淡的银色，像落满了雪，正抱着膝盖发抖，脸颊冻得通红。
是雪族人。巴特尔的心跳了一下。爹说，雪族和北漠人是仇人，三年前为了抢草场，打了场大仗，死了好多人。可这小姑娘看起来比他还小，怀里抱着个布包，冻得嘴唇都紫了，哪有半分“仇人”的样子？
“你……你冷吗？”巴特尔犹豫了半天，还是把羊皮袄脱下来，往小姑娘身上披。羊皮袄太大了，裹得她像个圆滚滚的雪球。
小姑娘抬起头，露出双冰蓝色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她看着巴特尔，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巴特尔这才发现，她的脚腕被树枝划破了，血冻在雪地里，红得刺眼。
“我这里有沙棘果干，”巴特尔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果干，递过去，“很甜的，吃了暖和。”
沙棘果是北漠的宝贝，平时舍不得多吃，可看着小姑娘冻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伸出冻得发僵的小手，接过一块果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冰蓝色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点暖意。
“我叫冰璃，”她的声音细细的，像冰凌碰撞，“你呢？”
“巴特尔。”他在她旁边坐下，也拿出块果干嚼着，“我跟商队走散了，不知道怎么出去。”
冰璃指了指林子深处：“往那边走，有个雪洞，能挡风。我刚才在找雪莲，我奶奶咳嗽得厉害，只有雪莲能治。”她打开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几块雪白色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个给你，雪莲糕，很甜的。”
巴特尔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果然很甜，带着点清凉的味道，像雪水化成的蜜。他突然想起妹妹，要是她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糕，肯定会很高兴。
“雪洞在哪里？我帮你找雪莲。”巴特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辨方向的本事比谁都强。
冰璃眼睛一亮，也站起来，踩着巴特尔的脚印往前走。她的脚腕疼，走得很慢，巴特尔就时不时停下来等她，还捡了根结实的树枝给她当拐杖。风还在吼，雪还在下，可两个人的脚印在雪地里并排着，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
雪洞不大，却很干燥，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巴特尔捡了些枯枝，用打火石点燃，火苗“噼啪”地跳起来，把两人的脸映得红红的。冰璃解开脚上的布条，露出伤口，巴特尔赶紧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帮她按住：“我娘说，伤口要按住才不流血。”
冰璃疼得“嘶”了一声，却没躲，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药囊，药囊是用冰蚕丝缝的，亮晶晶的，里面装着些白色的粉末：“这是雪莲粉，撒在伤口上，很快就好了。”
巴特尔帮她撒上药粉，又用布条重新包扎好。两人靠在火堆旁，分着吃雪莲糕和沙棘果干，雪莲糕的清凉混着沙棘果的酸甜，竟格外好吃。巴特尔说北漠的草原，夏天会长满绿色的草，羊群像白云一样；冰璃说雪族的冰湖，冬天会冻得结结实实，能在上面滑冰，冰下面还有会发光的鱼。
“等雪停了，我带你去看冰湖。”冰璃的眼睛亮晶晶的。
“等春天来了，我带你去看草原。”巴特尔拍着胸脯说。
天亮时，风雪停了。巴特尔远远看见商队的身影，朝冰璃挥挥手：“我要走了！这个给你！”他把脖子上的护身符摘下来，那是娘用驼骨刻的，上面刻着只奔跑的狼，“能辟邪，保你平安。”
冰璃把那个冰蚕丝药囊解下来，递给巴特尔：“这个给你，里面是雪莲籽，种下它，冬天也能长出绿芽。我奶奶说，有绿芽的地方，就有希望。”
巴特尔接过药囊，冰蚕丝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有星星落在了上面。他看着冰璃的银头发在晨光里泛着白，突然觉得，雪族人和北漠人，其实也没那么不一样，都要吃饭，都要治病，都希望冬天快点过去，春天快点来。
商队的人找到了巴特尔，把他抱上骆驼。他回头看，冰璃还站在雪洞门口朝他挥手，手里拿着那个驼骨护身符，像举着个小小的火把。
很多年后，巴特尔成了北漠有名的药农，带着孙子巴豆去青岚宗送药。他在药圃里看见一片雪莲花开得正好，雪白色的花瓣上沾着晨露，旁边还长着几株沙棘果，红得像小灯笼。一个银头发的雪族姑娘正和巴豆一起给花浇水，手里拿着个眼熟的驼骨护身符。
“你是……冰璃的孙女？”巴特尔的声音有点发颤。
姑娘点点头，笑着举起手里的药囊，药囊是用冰蚕丝缝的，和当年那个一模一样：“奶奶说，当年有个北漠的小哥哥，送了她个能辟邪的狼符，还说要带她去看草原。现在草原的沙棘果长到雪族的土地上了，雪莲也开到北漠去了，奶奶说，这就是‘约定’长成的样子。”
巴特尔看着那片雪莲和沙棘果，突然想起那个雪洞，那个火堆，还有混着雪莲糕甜味的沙棘果干。他摸了摸怀里的冰蚕丝药囊，里面的雪莲籽早已种下，长出了一片又一片绿芽，像把当年的约定，都开成了花。
风穿过药圃，带着雪莲的清冽与沙棘果的香甜，吹得巴特尔的眼角有点湿润。他知道，有些约定，不会被风雪吹散，不会被岁月磨平，只会像这雪地里长出的绿芽，在人心深处，悄悄扎根，慢慢长大，结出甜美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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