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第一课：敬畏
首批二十名学员的名单，在内部争议与外部窥伺的目光中，最终敲定。学院的改造工程也已接近尾声，昔日的破败被一种糅合了传统静谧与现代功能的崭新气象所取代。红砖墙依旧，内部却是明亮的教室、设备齐全的实践厨房、以及保留了原有格局但更加舒适的宿舍区。那个玻璃暖房被修复如初，里面已经开始培育第一批教学用的香草和微型蔬菜，生机盎然。
开学前一天，所有学员报到。他们提着简单的行李，带着好奇、忐忑、兴奋或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踏入了这片对他们而言尚且陌生的领域。石磊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穿着依旧朴素，黝黑的脸上带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拘谨，但那双眼睛，在扫过学院环境，尤其是那片小小的暖房和远处苍翠的山林时，却亮得惊人。
林晓没有举办冗长的开学典礼，只是在简单介绍了学院的基本情况和核心团队后，宣布了次日的安排——第一课，地点：后山。时间：黎明。
这个安排让许多学员感到意外，尤其是那些期待立刻接触到高端厨艺技巧的人。
次日，天光未亮，山间弥漫着清冷的雾气。二十名学员在学院门口集合，林晓和苏杭已经等在那里。两人都穿着简便的衣物，没有穿厨师服。
“跟上。”林晓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带着众人，沿着一条被露水打湿的崎岖小径，向山林深处走去。
没有讲解，没有课程提纲。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林间早起的鸟鸣。学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石磊却似乎很适应这种环境，他深深地呼吸着带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空气，眼神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植被。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来到一处溪流边的开阔地。此时，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林间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柱。
林晓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众学员。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年轻而迷茫的脸。
“今天的第一课，没有刀，没有火，没有调味料。”林晓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只有你们，和这片山林。”
他指向脚下湿润的泥土，旁边潺潺的溪流，以及周围在晨曦中舒展着枝叶的各类植物。
“我们脚下的泥土，是什么味道？”他问。
“这溪流里的水，和自来水有什么区别？”
“这棵树上的叶子，和那棵有什么不同？”
“你们谁能告诉我，我们身边，有多少种可以入口的植物？它们分别在什么季节、什么状态下，风味最佳？”
一连串的问题，把学员们问住了。他们中大多数人，熟悉的是菜市场里处理好的食材，是冰箱里的真空包装，是食谱上精确到克的配比。对于眼前这片看似杂乱无章的自然，他们感到陌生甚至无措。
“厨师的手艺，从认识脚下的土地开始。”林晓缓缓说道，“不了解风的温度，不知道雨的脾性，不明白土壤的厚薄，你怎么能真正懂得一颗蔬菜的甘甜，一条鱼的肥美？所有的味道，都源于此。对它们没有敬畏，你的厨艺，就只是无根的浮萍，永远触不到真正的灵魂。”
他走到一丛野莓前，摘下一颗熟透的，放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然后示意学员们自己尝试。
学员们小心翼翼地模仿着，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带着山野间最原始的气息。这种感觉，与在超市购买的草莓，截然不同。
苏杭则更加沉默。他走到溪边，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掬清冽的溪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然后任由水流从指缝间滑落。他看向石磊，示意他过来。
石磊走到他身边。
“这里的石头，和你们山里的，味道一样吗？”苏杭嘶哑地问。
石磊愣了一下，随即也蹲下来，像之前考核时那样，捻起一点溪底的沙石，仔细感受着，然后摇了摇头：“不一样。这里的石头……更‘润’，水汽重，有点甜。我们山里的石头，更‘燥’，带着点铁锈和太阳的味道。”
他的描述依旧质朴，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不同水土赋予矿物的细微差别。一些原本对石磊不以为然的学员，此刻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晨曦渐渐变得明亮，山林苏醒过来。林晓带着学员们，辨认了几种常见的可食用野菜、香草，讲解了它们在不同生长阶段的特性和风味变化。他并非填鸭式地灌输，而是引导他们去看，去闻，去触摸，甚至去倾听（比如某种特定鸟鸣可能意味着附近有某种喜阴的菌类）。
这不是一堂知识传授课，而是一堂感官唤醒课，一堂关于“本源”的启蒙课。
课程接近尾声，众人准备返回。就在这时，石磊忽然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住了脚步，他仰着头，用力地嗅着空气，眉头紧锁。
“怎么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学员问道。
“有味道……”石磊喃喃道，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像一头警觉的野兽，“不是树，不是草……是……是‘外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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