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书房那扇厚重的、充满了现代工业设计感的磨砂玻璃门被重新推开时,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了过来。
苏辰与叶铮一前一后地走出。
前者那张向来如同冰山般冷峻、在商场上足以让对手胆寒的脸上,此刻虽然依旧没什么笑容,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锐利与审视,却已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又深沉的、混杂着欣慰与认可的柔和。而后者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场堪称考核的对话,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会面。
然而,对于苏婉和赵慧芳这样敏锐的女人而言,气氛的微妙变化是根本藏不住的。
“哥?” 苏婉试探性地开口,那双明亮的眼睛在苏辰和叶铮之间来回扫视,试图捕捉到一丝蛛丝马迹。
苏辰的目光越过妹妹,落在了沙发上正襟危坐、眼神里充满了担忧的母亲身上。他那紧绷的嘴角,终于向上牵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妈,” 他的声音比刚才在餐厅时要温和了不止一个层次,“我跟铮儿聊得很好。他比我们想象中…… 要优秀太多了。”
这句评价从向来眼高于顶、吝于夸赞的苏辰口中说出,其分量不亚于一份盖了红章的最高认证。
客厅里那根因为担忧而绷紧的弦,在这一刻应声而断。
赵慧芳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眶又有些泛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而苏婉的反应则要直接一百倍。
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灿烂无比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让整个客厅的灯光都明亮几分。她几乎是雀跃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几步就冲到了叶铮面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外甥是最棒的!”
她一把抓住了叶铮的手臂,那力道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与亲昵,将刚才苏辰与叶铮之间那种理性而疏离的氛围彻底击得粉碎。她仰着头,看着叶铮那张比自己哥哥还要冷上几分的脸,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觉得亲切得不得了。
“走走走!别理你那个冰块脸舅舅了!小姨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不由分说,拉着叶铮就往客厅的另一侧走去,“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但有些事必须现在就做!我得让你看看,你妈妈留在这个家里的…… 整个世界!”
叶铮被她拉着,有些被动地跟随着她的脚步。她的手很暖,掌心柔软,与赵慧芳那因苍老而略显干枯的触感不同,充满了年轻女性的活力与温度。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热情,让他感到陌生,却…… 并不讨厌。
他们穿过宏伟的客厅,来到了一个相对私密的偏厅。这里没有那么强的商业气息,布置得温馨而又雅致。一架擦得锃亮的施坦威三角钢琴,静静地立在落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在黑色的烤漆上洒下金色的光斑。
“你看,这是你妈妈的钢琴。” 苏婉停下脚步,用手指轻轻拂过琴键,发出一串清脆的音符,“她其实没什么音乐天赋,弹得磕磕巴巴的,一首《致爱丽丝》能弹错八个音。我爸为了鼓励她,硬是说她弹得比郎朗还好听,还专门请了维也纳的教授来教她。结果那个老教授来了不到一个月,就差点被她给气得辞职了。”
苏婉说着,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后来啊,她就不弹那些复杂的曲子了。她就自己瞎琢磨,哼着调子弹一些简单的、她自己喜欢的旋律。你刚出生那会儿,她最喜欢弹的就是一首她自己编的摇篮曲,她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亲手教会你。”
叶铮的目光落在那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他仿佛能看到一个温柔的、带着些许笨拙的年轻女子坐在这里,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属于一个新晋母亲的笑容。
那个画面是如此的鲜活,以至于他内心那片冰封的湖面,再次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苏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动容。她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做对了。对于叶铮这样内心封闭的孩子,宏大的叙事和沉重的悲伤只会让他退得更远。只有这些充满了烟火气的、甚至带着些许 “糗事” 色彩的琐碎细节,才能像一把把小小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他心上的锁。
她没有在钢琴前停留太久,又拉着叶铮走到了偏厅的一面墙壁前。这面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框,与客厅那些价值连城的名家大作不同,这里的画显得稚嫩而又充满灵气。
“这些全是你妈妈画的。” 苏婉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她在画画上可比弹钢琴有天赋多了。你看这幅,” 她指着其中一幅尺寸不大、画着一片金黄色银杏林的油画,“这是她上大学的时候画的,画的是京郊西山。她说那年秋天,她去西山写生,结果迷路了。就在她又冷又怕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穿着军装、正在那边拉练的年轻军官。那个军官话不多,脸也冷冰冰的,却把自己的水壶和干粮都给了她,还一路把她送到了山下的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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