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光，在医院消毒水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悄然流逝。
刘烨的身体，在现代医学和祈梦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骨折处愈合良好，内脏功能基本正常，只是卧床太久，肌肉有些萎缩，神经协调仍需时间，暂时离不开轮椅。这具曾被无上神力淬炼、如今却真实无比的凡人之躯，正缓慢而坚定地适应着“正常”的生活。
这天，阳光透过病房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祈梦细心地为刘烨办好了一切出院手续，拿着一叠单据，走到轮椅旁。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
“小烨，我们回家啦。”她的声音轻快，带着阳光的味道。
刘烨点点头，任由祈梦推着他，穿过长长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电梯下行，门开后，一股混杂着汽车尾气、尘土和路边小吃摊气息的、属于城市夏日的、微热而鲜活的风，扑面而来。
祈梦推着轮椅，迈出了医院大门。
嗡——
仿佛从一个封闭的、时间流速缓慢的茧房中，骤然被投入了一个巨大、喧嚣、充满生命力的熔炉。
炽烈的阳光瞬间洒满全身，微微刺眼。眼前是宽阔的马路，车流如同永不停息的彩色河流，出租车亮黄的顶灯、公交车庞大的蓝色身躯、私家车各色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川流不息，带着一种匆忙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人行道上人流如织，穿着各式夏装的人们，或步履匆匆，或悠闲踱步，或站在路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闪烁的光。高大的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照着蓝天白云，街边商铺的招牌鳞次栉比，霓虹灯即使在白天也隐约闪烁着。
汽车的引擎声、喇叭声、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交织成一首嘈杂却充满活力的都市交响乐。不远处建筑工地上传来的打桩机有节奏的闷响，路边小店招揽生意的喇叭声，行人断断续续的交谈声、笑声，甚至能听到身后医院门口救护车由远及近又远去的急促鸣笛。这一切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真实的“白噪音”，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质感。
汽车尾气的淡淡味道，路边樟树被阳光炙烤后散发的微苦清香，不远处煎饼果子摊飘来的面食与鸡蛋的焦香，甚至还有旁边行人擦身而过时带起的、不同洗发水和香水混合的、微妙而复杂的气息。
轮椅的胶轮碾过人行道地砖时细微的颠簸感，夏日阳光照在皮肤上暖洋洋甚至有些灼热的感觉，微风拂过面颊带来的微弱凉意。
这一切感官信息，如同海啸般涌入刘烨的脑海，真实、具体、细腻到了极致。没有一丝模糊，没有半点虚幻的痕迹。每一个细节都符合物理规律，每一种感受都逻辑自洽。这绝非凡俗幻境能够模拟，这需要构建一个完整、自洽、且细节丰富到变态的真实世界！
刘烨下意识地回头，目光越过祈梦的身影，望向身后医院大门上方那几个鲜红的大字——“人民医院”。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梦里的片段：卡车……撞击……剧痛……以及，那个叫“湖北”的地方。他仔细回忆，梦里模糊的记忆似乎指向某个具体的城市，而这座城市，确实有这样一家人民医院。地理位置、建筑风格，都与模糊的记忆碎片严丝合缝。
这半年来，在病床上的夜晚，在无人察觉的寂静时刻，他并非全然放弃。他曾无数次暗中尝试运转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来自“梦境”的功法……他屏息凝神，感应周天，试图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灵气”、“元气”或者任何形式的超凡能量粒子。
然而，结果令人绝望。空无一片。真正的、绝对的虚无。
这不是末法时代，不是绝灵之地。末法时代如同干旱的河床，深处或许还有湿气；绝灵之地如同真空，但宇宙背景辐射依然存在。而这里，是法则层面上的“无魔”。仿佛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就从根本上否决了“超凡能量”这个概念的存在。就像这个世界的物理定律否决了永动机一样干脆彻底。他那些需要引动能量才能生效的功法，在此地如同试图在真空中点燃火焰，规则本身就不支持。
这种认知，让刘烨心中那份“梦境或许为真”的念头，一次次动摇，几乎快要释然。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场过于漫长、过于逼真、融入了自己潜意识渴望的……梦吧？
可是，心底最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与不甘。那千年修行的记忆，那些生死与共的战友，那个强大而癫狂的对手，还有……眼前这个，与梦中姐姐容貌、气质、甚至某些小动作都完美重合的祈梦……这一切，真的仅仅是梦的造物吗？那种经历的厚重感，情感的烙印，实在不像是虚幻所能承载。
“小烨？小烨……？”
祈梦轻柔的呼唤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遍又一遍，终于穿透了刘烨纷繁的思绪。他猛地回过神，发现祈梦已经停下了轮椅，正微微俯身，关切地凝视着他。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眼眸清澈，映照着夏日的天空和他有些茫然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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