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的城墙上，风比平地上要烈得多。
林渊那句轻飘飘的问话，被风一卷，却像一柄沉重的战锤，狠狠砸在赵云的心上。
“回一趟幽州？”
赵云的身形，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是他的故乡，也是他梦想开始与破灭的地方。关墙下，自家士卒的欢呼声犹在耳畔，袁绍大营溃败的狼狈景象还未散去，他刚刚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文斗”，为主公挣回了天大的颜面。
可为何，主公会在此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赵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是试探吗？试探自己对旧主是否还存有念想？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亮银枪的枪杆，枪身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他想起了公孙瓒，想起了那位曾对他有知遇之恩，让他得以率领乡中子弟，共抗外侮的北平太守。
他也想起了界桥。
想起了那场血战之后，公孙瓒是如何纵兵劫掠，将屠刀挥向那些已经投降的冀州兵士。他更想起了自己无数次的劝谏，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猜忌与疏远。
“瓒，不仁。”
这是他离开幽州时，对自己内心的交代。他追随的，应是救万民于水火的仁义之师，而非逞一时之快的割据枭雄。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如今，这位他认定的明主，却要他回去？回到那艘他拼尽全力才挣脱的，正在沉没的破船上去？
赵云的心，乱了。他抬眼看向林渊，试图从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林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他此刻所有的困惑、挣扎与痛苦。
在林渊的识海中，【姻缘天书】的画卷上，赵云头顶那道璀璨的红色“将星”气运之上，一根连接着幽州方向的，代表着“旧情”的淡蓝色丝线，正剧烈地闪烁、颤动。它时而因回忆而明亮，时而因失望而黯淡，最终，化作一团纠结的乱麻，充满了迷茫与不解。
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知听命行事的战争机器。他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赵子龙。
“子龙，你在想，我是否要你回去，拯救公孙瓒？”
林渊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一语道破了赵云心中最大的困惑。
赵云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他垂下眼帘，拱手道：“末将……不解。”
“公孙瓒，已是冢中枯骨，救不了了。”林渊转过身，重新面向墙垛外的广阔天地，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从他选择用杀戮与劫掠来巩固统治的那一刻起，他的败亡，便只是时间问题。袁绍，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一艘船要沉了，我们去救它，毫无意义。但船上的水手，那些无辜的，被裹挟着一同坠入深渊的人，我们却不能不救。”
林渊的手，指向北方。
“白马义从，曾是何等的威风？他们是大汉北疆最精锐的骑兵，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拿起武器的勇士。可现在呢？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要么在与袁绍的内耗中毫无价值地死去，要么，就将随着公孙瓒的覆灭，被袁绍吞并、收编，成为其争霸天下的工具。”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忠勇之士，最终变成助纣为虐的刀。”
林渊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赵云。
“所以，我要你回去。不是以公孙瓒旧部的身份，而是以我林渊的使者，以大汉骠骑将军的身份回去。”
“公孙瓒的旗帜即将倒下，我要你在那片废墟之上，为那些迷茫的、绝望的幽州将士，重新竖起一面旗帜！”
“一面……能带给他们生机与希望的旗帜。”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赵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怔怔地看着林渊，所有的困惑、迷茫、挣扎，在这一刻，尽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感动所取代。
他明白了。
主公想的，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不是公孙瓒的生死。他看到的，是那些在乱世中身不由己的兵，是那些即将被战火吞噬的无辜生命。
他不是要去拯救一个失败的诸侯，而是要去拯救一州的忠魂！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赵云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膛直冲头顶，眼眶竟有些发热。他追随刘备时，听到的是匡扶汉室的口号；他追随公孙瓒时，听到的是建功立业的豪言。
唯有在林渊这里，他听到的，是“人”。
那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赵云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右手重重地按在心口。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庄重。
“主公深谋远虑，仁义盖世！云，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困惑，只剩下如钢铁般坚定的决绝。
林渊的识海中，那根代表“旧情”的蓝色丝线，并未消失，反而化作了一股纯粹的动力，与那道代表“忠诚”的红线，紧紧地缠绕、融合在了一起，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起来吧。”林渊笑着将他扶起，“你此去，不是去送死。而是去播撒种子。”
他拍了拍赵云的肩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此行确实万分凶险。袁绍视幽州为囊中之物，你此举，无异于从他口中夺食。我不会给你大军，那等于直接向他宣战。你只能带领一支精锐小队，秘密潜回。”
赵云神色一凛：“主公放心，云定不辱使命。”
“单枪匹马，固然勇猛，却非成事之道。”林渊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大军我不能给你，但我可以给你一样，比千军万马更有用的东西。”
赵云一愣，好奇地看向林渊。
林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对身旁的貂蝉笑道：“蝉儿，去把我书房里，那只锁着的前朝舆图的木匣，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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