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从不声张,只是静静立着。路过的人很少会特意看它,却总在不自觉间把影子投在它身上——晨起买菜的阿公提着竹篮走过,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贴在墙面上晃了晃;放学回家的小姑娘背着书包蹦跳着跑过,影子像只欢快的小鹿,在墙面上撒欢儿。这些影子来了又去,只有墙记得它们的形状,记得哪片砖上曾落过最温柔的夕阳,哪道缝里藏着最多的蝉蜕。
微风拂过,那古老墙壁表面的尘埃便如同被惊扰的蝴蝶一般,簌簌飘落而下,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宛如书页轻轻翻动时所产生的韵律。这面墙就这样悄无声息、不慌不忙地记录着一切:记录下每一片凋零树叶在空中划过的优美弧线;记录下每一声幽幽叹息所残留的袅袅余音;更记录下了岁月长河在这条狭窄幽深的小巷子中遗落的点点滴滴——那些微不足道却又刻骨铭心的琐碎足迹然后呢,就像酿酒师精心酿造美酒一样,把这些数不清、普普通通且毫无特色可言的小故事慢慢地发酵和融合在一起,最终变成了墙面上那一簇簇绚丽多彩、五颜六色的斑纹图案;又或者如同种子在砖缝里艰难地破土而出一般,倔强地冒出鲜嫩翠绿的芽尖儿来。
不声不响地泛起了涟漪。院角的桂花树年轮在皮层下悄悄生长,每年中秋落满青石阶的细碎金箔,渐渐在砖缝里育出了青苔。母亲鬓角的霜色是在某个清晨梳理白发时突然觉察的,而我腕间的银镯,早已在无数次淘米洗菜的水流中磨平了棱角,将硌手的接口晕成了温润的弧光。厨房的老瓷碗沿口积了浅褐色的茶渍,父亲总说这是最好用的一只,盛过春天的新茶,也盛过冬夜的姜汤。某个起风的傍晚,我在阳台收被子,指尖触到被面的那一刻,忽然被一股熟悉的暖意裹住——是老棉被晒透阳光后特有的、带着棉絮与尘土气息的温度。风卷着窗帘晃,窗外的香樟树上,几只麻雀扑棱棱落进巢里,叽叽喳喳的叫声像撒了把碎米,和记忆里暮色中的雀鸣重叠在一起。
那时总爱赖在奶奶的床上,看她把晒了一天的棉被抱进屋,蓬松得像朵云,往床上一铺,阳光的味道就漫了满室。她总说:“晒透的被子能接住梦呢。”而雀鸟归巢时,灶房的烟囱正冒白烟,粗瓷碗已经摆上桌,碗沿还留着没擦净的粥渍,盛着刚熬好的小米粥,热气裹着米香往上飘,模糊了奶奶端碗的手。她总在雀鸟叫得最欢时喊我:“快回来,粥要凉了!”
如今我握着手里的被子,风从指缝漏过,那些被晨光、暮色、热气浸过的碎片忽然涌上来,像时光湖底的潜流漫过堤岸。
曾经天真地认为,那些被我们漫不经心地遗弃在时间洪流中的琐碎小事,早就已经默默地化作了人生旅程中的定海金针——它们也许仅仅是那一床沐浴在阳光之下、弥漫着温馨氛围的棉被带来的宁静安详;亦或是那一群群归巢的小鸟嘴里衔着的那种心安理得;甚至还可能是那个略显简陋的陶制瓷碗中永远蒸腾而起的丝丝缕缕热气。
可是谁能想到呢?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竟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般,在未来漫长而曲折的人生道路上,尤其是当我们必须独自面对惊涛骇浪、奋力撑起那把孤独寂寥的雨伞艰难跋涉时,它们就像清澈见底的溪流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心灵最柔软的角落慢慢渗出;然后逐渐汇聚成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坚定有力地支撑起那个正摇摇欲坠、濒临崩溃边缘的。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穿过隧道,窗外的光影在陈旧的座椅上流动。我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林,树干上还挂着去年的枯叶。远处的田埂上,一位老农正弯腰拾掇油菜地,蓝布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停落的灰喜鹊。
河流在山脚下转了个弯,几只白鸭浮在水面,划出细碎的波纹。靠近河岸的地方,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正用树枝逗弄水里的蝌蚪,她的麻花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像两只跳跃的松鼠。
车厢连接处的玻璃窗蒙着层薄雾,我用手指划开一小块,看见炊烟从村庄的屋顶升起,在暮色里织成朦胧的网。卖炒花生的小贩推着铁车走过,金属碰撞声混着焦香飘过来,让人想起外婆灶台上的铁锅。
忽然有雨点打在车窗上,斜斜地拉出银线。远处的青山渐渐模糊,却有几只白鹭展开翅膀,掠过灰蒙蒙的稻田,像谁不小心撒在宣纸上的淡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记得带伞。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树影,忽然觉得,所谓生活,或许就是由这些碎片拼凑而成——田埂上的蓝布衫,白鸭划过的水纹,雨丝里的白鹭,还有母亲的叮咛。它们像车厢连接处那些漏进来的光,细碎,却足够照亮前路。
隧道尽头的光像融化的金子,猛地淌进车窗时,我下意识眯起眼。邻座的小女孩正把脸颊贴在玻璃上,手指追着掠过的白杨树影,辫梢的红绳在风里一荡一荡。刚才还在抱怨信号断断续续的男人,此刻正举着手机拍远处的河,粼粼的波光里浮着几只白鸟,他妻子凑过去,指着某个光斑笑,“像不像我们结婚时放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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