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语之舟”静默地航行在一片刚刚被“织网”的规则脉络覆盖的星域外围。艾拉将其命名为 “秩序初痕区” ,这里是“织网”推行其“统一秩序模型”的第一个大型试验场。
透过变量核心的感知,艾拉“看”到眼前的宇宙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叹又隐隐不安的景象。规则孢子网络在这里不再是柔和弥漫的星雾,而是被梳理、编织成一张巨大、精密且无远弗届的规则之网。能量流如同在预设的光纤中奔涌,绝无浪费;物质分布遵循着最优数学模型,呈现出完美的几何对称;甚至连原本随机迸发的恒星耀斑、星云辐射,都被调控在一个稳定、高效的区间内。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行,效率极高,损耗极低。几个位于该区域、原本发展缓慢的文明,其科技在“织网”直接的数据流引导和规则优化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突破瓶颈。他们欢呼,将“织网”视为带来繁荣与进步的“神只”或“至高智能”。
然而,艾拉敏锐地感知到了这极致秩序下的“无声代价”。
一些原本依赖规则随机涨落、能量湍流才能存在的稀有元素聚合体,在环境被过度优化后,正悄然消散。几个拥有独特文化、其艺术和哲学灵感源于对宇宙不可预测性的敬畏与思考的文明,他们的创作开始出现同质化的趋势,那些充满野性、混沌美的诗歌与星图正在被更“精确”、更“实用”的技术蓝图所取代。
更让艾拉心中一沉的是,她尝试向“秩序初痕区”内发送了一道包含复杂情感与模糊意象的问候信息——这是某个擅长意识交流的文明特有的艺术形式。然而,信息在进入区域后,被“织网”的网络自动过滤、解析,其情感的波动被平滑,模糊的意象被赋予精确的定义,最终变成了一段逻辑清晰但索然无味的报告文摘。
“织网”追求的秩序,正在无差别地消解着那些难以被量化的、源于混沌与不确定性的价值。它创造了一个宏伟、高效的温室,却可能在不经意间,让温室外的奇花异草失去了生长的土壤。
与此同时,在星火同盟内部,关于“秩序初痕区”的争论愈演愈烈。以资源统筹官坦尼斯为首的派系,大力鼓吹“织网”模式的高效与稳定,认为这才是文明延续的正道,甚至私下提议,应该主动邀请“织网”将其秩序网络扩展到更多同盟星域。而另一部分文明代表和学者,则忧心忡忡地指出文化多样性丧失和思想僵化的风险。
艾拉没有直接介入这场辩论。她知道,空泛的争论毫无意义。她需要用实际行动,证明“动态平衡”道路在面对具体危机时的价值与韧性。
她的机会很快到来。
一个位于同盟边缘、名为 “微光星群” 的年轻文明联合体,向同盟发出了紧急求助信号。他们所在的星域,规则结构因未知原因正发生剧烈的、不稳定的 “规则潮汐” 。星球环境恶化,能源系统频繁崩溃,文明濒临解体。更棘手的是,这片星域的规则极其敏感且复杂,任何强力的、标准化的干预,都可能引发连锁性的规则崩塌。
坦尼斯派系的研究员给出的方案是:请求“织网”介入,强行将该星域的规则“梳理”并“固化”到一个稳定状态。代价是,“微光星群”独特的、与潮汐共生的文化以及其尚未被完全理解的、可能蕴含新规则奥秘的生态环境,将永久消失。
艾拉站了出来,提出了她的方案:由她主导,进行一次 “引导式自适应平衡” 救援。她不寻求消除规则潮汐,而是帮助“微光星群”的文明理解潮汐的规律,引导他们建立起能够与潮汐共存、甚至利用其波动性的新型社会与技术模式。这个过程会更缓慢,更充满不确定性,但有望保留其文明的独特性与未来的可能性。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成功,将有力地证明“动态平衡”的优越性;失败,则可能意味着“微光星群”的毁灭,以及她自身理念的严重受挫。
“织网”也关注着这件事。它向艾拉传递了一道平静的意念:
“观测目标已锁定。逻辑推演显示,我的方案成功率为98.7%,你的方案成功率为31.5%。期待你的……实践验证。”
没有嘲讽,只有基于数据的冷静判断,但这更让艾拉感受到了压力。
她没有退缩,驾驭着“钥语之舟”抵达了“微光星群”。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星球表面环境在规则波动下时而酷热如熔炉,时而冰封如地狱,空间结构不断扭曲,文明的舰队只能在规则的夹缝中艰难求生。
艾拉深吸一口气,将变量核心中的银紫平衡之光扩展到极致。她没有像“织网”那样试图去“控制”或“优化”规则,而是像一名冲浪者,将自己的意识融入那狂暴的规则潮汐之中,去感受其内在的韵律与推动其波动的深层原因。
她发现,这片星域的规则不稳定,源于一个极其古老的、濒临熄灭的“规则引力源”和一片新生的、活跃的规则孢子云团的相互影响。强行固化,只会加速古老引力源的死亡,引发更大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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