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里，突然闯进一股泥土的腥气。我睁开眼，看见父母站在病床前，母亲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来得及放下的锄头，裤脚沾着湿漉漉的泥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父亲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肩膀上还搭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脸色是长途奔波后的蜡黄。
“儿子！” 母亲扑到床边，握住我冰凉的手，她的手掌粗糙坚硬，带着农活留下的厚茧，却烫得惊人。眼泪顺着她眼角的皱纹往下淌，砸在我的手背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爸可怎么活啊！”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无数根针在扎。父亲放下蛇皮袋，走到床边，嘴唇动了好几次，才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医生说你是累垮的……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疼自己？”
蛇皮袋被打开，里面全是我爱吃的东西 —— 母亲烙的玉米饼还带着余温，用保鲜膜层层裹着；腌好的咸菜装在玻璃罐里，是我小时候最爱的下饭菜；还有一小袋晒干的山楂片，她知道我胃不好，总说这个能开胃。这些东西，是他们从几百公里外的老家，一路颠簸带来的，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他们沉甸甸的牵挂。
“我…… 对不起爸妈。” 我终于挤出几个字，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总想着多赚点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
“好日子？” 父亲打断我，眼眶也红了，“我们要什么好日子？你小时候发烧，我背着你走十几里山路去看病，那时候你趴在我背上说‘爸，以后我长大了，要天天陪着你’。现在你长大了，却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我们要的，从来不是你赚多少钱，是你平平安安，是你能常回家看看啊！”
父亲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穷，父母起早贪黑地种地，省吃俭用供我上学。母亲总把鸡蛋省给我吃，自己却常年吃咸菜；父亲冬天舍不得买煤，冻得手脚开裂，却还是把最暖和的被子给我盖。我想起上大学的那天，他们送我到车站，母亲偷偷往我包里塞了一沓皱巴巴的钱，哽咽着说 “在外面别委屈自己”；火车开动时，我看到他们站在寒风里挥手，父亲的背挺得笔直，母亲却在偷偷抹眼泪。
可工作后，我却把这些都忘了。我总以 “忙” 为借口，拒绝他们的探望；他们给我打电话，我总说 “在开会”“在加班”，匆匆挂断；他们寄来的土特产，我嫌麻烦，让他们以后别寄了。我以为自己是在为他们奋斗，却不知道，我的 “奋斗”，让他们在无数个夜晚牵肠挂肚，让他们的期盼一次次落空。
“都怪我和你爸。” 母亲突然说，抹了抹眼泪，“以前总催你出人头地，总说‘别人家的孩子都买房买车了’，给你添了那么多压力。我们要是不逼你，你也不会这么拼命……”
“妈，不是你们的错！” 我急忙打断她，心里的愧疚更甚，“是我自己太固执，总以为只有赚够钱才算成功，却忘了你们最想要的，只是我的陪伴。我还记得，去年你们生日，我答应回家，结果因为临时加班取消了，你们却在电话里说‘没事，工作要紧’。现在想想，那时候你们肯定很失望吧？”
母亲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傻孩子，我们怎么会怪你？你是我们的骄傲啊。只是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和你爸心疼。”
从那天起，父母就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单间，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陪护。母亲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去医院食堂给我打粥，然后小心翼翼地喂我吃；她会用温热的毛巾给我擦脸、擦身，动作轻柔得怕弄疼我；晚上，她就趴在病床边眯一会儿，只要我稍微动一下，她就会立刻醒过来，问我 “是不是不舒服”。
父亲话不多，却总在默默做事。他会把我换下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晾在出租屋的铁丝上；他会去医院的花园里捡一些光滑的石头，打磨干净放在我的床头，说 “看着心里踏实”；他还会每天给我读报纸，读老家的新闻，说 “让你知道家里的事，别惦记”。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到他坐在床边，借着走廊的灯光，仔细地给我剪指甲，他的手粗糙得有些发抖，却剪得格外认真。
有一天，我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说：“爸，妈，等我出院了，我带你们去旅行吧。我们去看大海，去看天安门，你们以前总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们愣住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母亲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哽咽：“真的吗？我们…… 我们不用花那个钱，你好好养病就行。”
“是真的。” 我握住他们的手，坚定地说，“以前是我不懂事，忽略了你们的心愿。现在我明白了，你们的快乐，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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